员外该知道早一日总比晚一日好。”
“是啊!”杨观道揉着眼,努力忍着涌上眼眶的泪,“可我……还没准备好……”
“无需隐瞒,坦然相告!”蔺晨淡淡地道。
“你说得倒轻巧!”杨观道忍不住斥道,“他要是问我他的九族被埋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人收敛,我怎么回答!”
“无人收殓。首悬于金陵城楼之下,尸弃于城外的乱葬岗之中!”蔺晨面无表情地回道。
“你,你,你!”杨观道浑身发抖,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如果他真的问起,我还会告诉他更多的事!”蔺晨目视前方,清冷的声音宛如屋外呼啸的寒风,“这次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我,我说不出口!”杨观道顿感无力地跌坐在席上,“你要我如何告诉他,他父亲的尸首被谢玉带回后不但被悬挂百日,之后还被扔进了乱葬岗喂野狗!”
“不止林帅,还有其他赤焰主将,包括聂真大人!”蔺晨提醒道。
“你!要说你去说!”逼急了的杨观道有些口不择言。
“行,你就把事推到我身上,我来回答!”蔺晨不在意地道。
“这……!”杨观道一怔,稳下心神,长叹一声道,“唉,如果他问的人是我,还是由我来说吧!”
“好!”蔺晨的回答依旧冷若冰霜。
“贤侄!”杨观道一改之前的傲然,看向蔺晨柔声道,“我让仲铭去找你,你来的路上见到他了吗?”
“哦,原来仲铭是去找我的呀。”蔺晨半开玩笑地道,“呵,大雪天的,把马骑那么快就不怕摔了吗?”
“孩子,有些事终须放下!”心知蔺晨存着几分怨怒,杨观道却没丝毫不悦,而是诚恳地劝道。
“有些事终难放下!”蔺晨意有所指。
“唉,不知道这天底下有没有人能治得了你这张嘴!”杨观道甚是无奈地道,“也罢,也罢,这是你与他之间的事,我不掺和了。现在先给杨伯伯拿个主意……我该怎么去说。”
“嘿嘿!”蔺晨一改之前的冷漠,笑嘻嘻地道,“这个嘛,他今日来能做什么?无非对前日夜间的事做个解释。难道您没看出来吗,您那个外甥啊,就算自身难保也想护着周边的人,瞧他看季布的眼神,就像在说,我家妹子看上你什么了?”
“你确定那小子想的不是‘我家妹子怎么能用欺骗的手段去算计人?’”杨观道既好气又好笑地回道。
“原来杨伯伯您看出来了啊,嘿嘿!”蔺晨皮笑肉不笑地道。
“唉!”杨观道苦笑着摇头,“就他这个性子怎能成事?”
“所以才要用利刃把长苏内心深处的伤口再次挖开!”蔺晨言语轻飘,却犹如腊月冷风,“就算鲜血直流、千疮百孔,也要让长苏清醒地认识到这伤因何而来!”
“你这哪是在挖伤口,根本就是在伤口上撒盐!”杨观道忍不住道。
“他心头的那道伤从来就没愈合过!”蔺晨喃喃道。
杨观道一时无语。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十来岁的男孩独自一人于宁静的夜晚躲在假山的山洞里黯然落泪。
这孩子和他一样倔,一样强,却也同样需要一个契机大哭一场。
他突然想起昨天的话题:若那孩子在知晓诸事后会如何看他们两个?身边这个年岁不及他一半的孩子却斩钉截铁地说:怪了,我也无怨!
小殊,愿你心中永存对大梁的赤子之心,对世道的清明之情,以及对友人的信任之义。
别像仲铭那样,因胆怯而懊悔至今。
“老爷,二少爷回来了!”门外传来仆役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杨观道扬声道。
“是!”
片刻后,一个裹着灰色大袄的年轻人被领进了无忧阁。他先向杨观道行下一礼,才笑着对蔺晨说:“蔺晨,你来徐州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欠你一顿酒呢!”
“嘿嘿!记在杨二公子账上的东西还怕少了?”蔺晨笑道。
“请你喝酒还真难!”杨仲铭好脾气地摇着头道。
“谁说的!”蔺晨不满地反驳道,“你成亲的喜酒我可是喝了的,还足足喝了一整坛!”
杨仲铭哭笑不得:“丢下一对玉如意,抱走一坛女儿红,这叫喝喜酒吗?”
“是喜酒啊!我抱走的那坛酒是你岳父大人在嫂子满月时于院中埋下的三坛女儿红中的一坛!”蔺晨振振有词地道。
“对对对,是喜酒,是喜酒!”自知说不过蔺晨的杨仲铭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这是伯父要我转交给你的,说是今日务必要送到你手上。我见他神色凝重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快看看,若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不是吧,老爹。我才走了小半日就急着让人送信给我?”蔺晨皱眉,从杨仲铭手上接过信笺,没看几行脸色便阴沉下来,不由暗骂一句:真会添乱!
“怎么了?”父子两个见蔺晨脸色难看,不禁问道。
“悬镜司正在查去年水患时官商勾结,贪下赈灾粮款的事!有几个商户刚好拜在江左盟下,悬镜司收到线报说是这些商户是受江左盟宗主指派行事的。”
“……”杨观道。
“怎么会这样?梅宗主不是这样的人吧?我可听说去年水灾前后,他动用盟内资金帮江左民商做了不少事呢。”
“哼,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家商行就是看到长苏做下这些举动才递帖请求请加入江左盟的。”
“这几家商行我也有所耳闻,不就是把萧选从别处调来的新米换成陈谷吗?呵呵,比起江东那群往赈灾米粮中对半掺杂砂石的混账,这几个人的所作所为算什么?”杨观道冷笑道。
“是算不得什么,但用来生事足够了!”蔺晨讥笑道。
“按夏春的脚程,到徐州应该在三日后!”依着纸笺上所写杨观道估摸了下时间。
蔺晨叩着案桌,眉头紧皱。去年和悬镜司交手惹来一身腥。
黏人他领教了,毒辣他也见识了,还有什么?
“这几天对长苏很关键!”蔺晨沉声道,“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悬镜司与他对上。”
“那我……!”
“员外,您就别添乱了!”蔺晨瞪了眼欲言又止的杨观道,“拖过五日,让长苏自己去想办法!”
“怎么拖?悬镜司的做派向来是雷厉风行!且被夏江□□得油米不进!”
“来的人是夏春!”蔺晨边思忖边道,“他会避开官道,从山野取近道来徐州!按这个脚程,他到徐州的时间应该是两日后。”
杨观道一听急得满头大汗,“唰”地一下站了起来:“什么?两日后?不行,不行。贤侄,你赶紧想想办法,可不能让夏春在后天,不,在五日之内到徐州!”
“这事不用我想,仲铭就能搞定!”蔺晨气定神闲地道,“他经常外出,知道什么情况下能困住人!尤其是在大雪天!”
杨观道先是一怔,却很快明了了蔺晨的意思:“老二,你有什么办法能困住人?”
“冬天很多山路都会被雪封住,能勉强通过的只有山民打猎用的小路。寻几个熟悉路的人在那放几个铁夹,令他们的坐骑受伤。这样一来,对方既无理可闹,也阻碍了他们的行程。”杨仲铭思忖了下,逐字逐句地道。
“……!”杨观道。
“员外,别发呆了,还不赶紧安排人手!”蔺晨催促道。
“可要是夏春寻了人带路呢?”杨观道不安地问道,“那不就……!”
“不会,让猎人带路就需缓行。夏春若要赶路就不会这么做!”杨仲铭皱眉道,“但他会不会让猎人指个路,这就说不准了。”
“对啊,夏春若是让山民指了路又该怎么办?山人耿直,就算我借口让山民设伏,碰到问路的,他们也定会实话实说……!”
蔺晨嘻嘻一笑:“若换成夏秋或夏冬想必会在借道时问路,唯有夏春不会!”
“为什么?”事关重大,杨观道不得不万分小心,哪怕他知晓眼前这孩子说的都是真话。
“一则他本身就是机关高手,他的自负使他放不下身段去向山民询问何处设了机关夹子。二则两年前经历了靖王与寇九的一战,使他不会轻易相信山民们的话!”蔺晨笑眯眯地道。
“……还真是绝处逢生!”听到蔺晨这番解释,杨观道才稍稍定了心,拭去了额头的汗珠,“可山民们做的铁夹能行吗?”
“他们不行,我行啊!长苏的事情,今日就能办下。你去找个经常与山民打交道的人,明日破晓与我和仲铭一起进山。”蔺晨冲着杨仲铭笑了笑,“仲铭,这山里天寒地冻的,你可以把欠我的酒带上!”
“真的?”杨仲铭喜出望外地道,“你想喝什么酒?汾酒,还是……”
“老二!”说着,杨观道瞪了蔺晨一眼,“你没接到消息吗?宗主有令,江左地头所有酒肆食馆皆不许卖酒给一个叫沐蔺晨的公子!”
“……!”真绝!蔺晨气愤不已。
“啊……!”杨仲铭愣了楞,随即辩解道,“我不是卖,是请……!”
“请什么请!”知道内情却不能详说的杨观道吼道,“要请也得等来年宗主解了禁令后!”
“……!”切,等我回到琅琊山就喝个痛快。
“……蔺晨,需要我和梅宗主说个情吗?”杨仲铭犹豫了一下,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蔺晨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