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梅郎。
因束中天离去时在码头说的那首诗,江左梅郎之名被慢慢地在江左,乃至江湖上传开。
名,传开了。
事,也来了。
在与束中天赌局中得了恩惠的帮派想要找他答谢,未得恩惠的帮派想要找他帮忙,还有些纯粹是好奇他和束中天聊了什么,找上门来问究竟的。
蔺晨说得对,我,梅长苏是要做琅琊榜首的,怎么能……
更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我去做。
江湖上的事情由南宫泽出面即可,陈坤则暗中盯着各路人马。梅长苏对此只是略作了安排,天机堂堂主陈坤和聚义堂堂主南宫泽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并报出了行事安排。
自他接任江左后,陈坤和南宫泽已联手办下了几件事,只不过这次……
他并不熟悉江湖的路数。
但他时刻记住蔺晨说过的话。
他是江左宗主。
所以,在决定给予谁援手的时候,梅长苏挑出的人都是在他上任宗主后,给过他脸面的几个帮派,外加几个他想结交的江湖门派。
陈坤和南宫泽跟了他大半年,也明了他的思路,按着他的意思把寻上门的江湖人士分为几类逐个应对。
梅长苏听了听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放心地把事情都交给了陈坤和南宫泽。
两日后,在陈坤和南宫泽的掩护下,梅长苏带着甄平和几个赤焰旧部马不停蹄地离开歙州。
聂铎则依着梅长苏的意思带着暗卫彻底地隐身于暗处。带走的暗卫均为江左盟弟子,知道梅长苏等人身份的陈坤并没多说什么,毕竟江左盟没有因梅长苏要做自己的事情而落败,反倒因他的到来而渐渐扬名。
在离开歙州后,盘算了时日的梅长苏决定由甄平带着旧部去截住谢玉,自己则化名为苏哲去霍州找秦大师,聂铎留在山下接应。
起先聂铎和甄平说什么也不答应,硬要梅长苏带上一个旧部做小厮。梅长苏捏着蔺晨给的养生丸游说了半天,才勉强让他的旧部放行。
你们把谢玉的事情办妥了,我就能在蔺晨面前长脸。再说,天气也暖和了,不会再引发寒毒。金双也领着人在暗处盯着,真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借由寻找宗主而入门。
梅长苏如是说。
要进秦大师的门没有想象中容易,第一次递上廊州苏哲拜帖的他连门都没进就被秦府的门人给婉拒了。
“我家主人不在府内,请公子改日再来拜会!”
没等梅长苏再言,门人已把门重重地关上。梅长苏摸了摸鼻子,只得扣指再敲,未等不耐的门人发火,抢先一步把蔺晨的手书和白毫银针双手奉上,果然,门人的脸色缓和下来。但门人脱口而出的话,却让梅长苏差点气晕过去。
“原来你是给蔺公子送茶的啊,早说嘛。怎么今年换成你了?前两年可不是你啊!”门人边说边把梅长苏引进去,嘴上仍道,“这次他怎么想到送两罐白毫银针?但这没用,师父早说了,谁来都没用,送再多的白毫银针都没用!”
“……”蔺晨,你折断的该不会是树干吧,梅长苏心有余悸地暗想。
“你先候着,我去把手书和白毫银针呈送师父。”门人把梅长苏留在偏厅,离去时傲然地丢下一句,“别抱太大希望,基本没戏!”
真丢人!
丢人的原因不在他,避不开也就算了,还得想办法留下替人当说客。
倒也是,蔺晨凭什么认为,他写的手书和两罐白毫银针能让秦大师把素未平生的他留在府邸?
偏厅素雅而幽静,未得多久就有门人送上香茗,微施一礼后,又悄然退下。这种淡定从容又不卑不亢的态度让梅长苏暗自赞叹,门风如此,由此可见秦大师为人就如陈坤探听到的,是个不问世事的避世之人。
他该想什么法儿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
“苏公子!”小半个时辰后,将他带至偏厅的门人折返,浅施一礼后,道,“师父应下了,让我带你去西院入住!”
“多谢!”梅长苏起身,颔首道。
“西院是个独立的小院,素来清静,不会有人打扰到公子!”门人道,“如果有苏先生的家人寻上门,会有门人为苏公子说托!”
“……”这……蔺晨的手书里到底说了什么?
“苏公子的药笺可有带着?如有带着就交给我,汤药由府邸的弟子按时奉上!”
“……!”蔺晨,你连这个也说?
“我们府邸守着佛家的规矩,过午不食。苏公子体弱可自备些膳食,但在此府邸……!”
“小哥放心,苏哲知晓佛家规矩,会备些素食小点在身侧。”荤腥不入府邸,他懂。
曾经,太奶奶去礼佛,只要他在金陵,都会叫上自己陪着。
他……
佛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曾听老僧为太奶奶解道。
他听来听去,也就一句话。
放下,就是超脱。
可他做不到。
他从地狱归来。
真正的地狱。
有烈火,有修罗,有恶鬼。
那年的梅岭就是修罗地狱。
恨吗?怨吗?
初时有过,且绕在他脑海中,压在他心头,很久很久……
不为他挫骨削皮受的苦。
为七万冤死的亡灵,为向往清明的景禹哥哥,为一生耿直的父帅,为林氏族人,以及因赤焰而遭连累、受难的英王伯伯、太傅黎崇……
然后……
挫骨拔毒后的他昏昏沉沉,难得的清醒被喋喋不休的话音围绕。
太多了。
古往今来太多了。
无论江湖,还是庙堂。
相似的故事一再发生。
赤焰不是开始,也不会是结束。
比起过往,赤焰有幸。
因为他活着。
过往发生的冤案,其翻案时间皆在后朝。
后朝的君主或为笼络人心或为其私利,才会下令重查已蒙上尘灰的案宗。
他,不要。
史书为证,铁笔千秋。
在那人活着的时候,在那人在位的时候。
他要让那个始终以仁德善孝为标榜的人亲口认下所犯的错。
想到这些,那些恨,那些怨,渐渐消散了。
是的,为什么要想着恨和怨呢?
从不涉朝事的太奶奶亲上金銮殿,为他。
从没出过远门的嫂嫂独上梅岭,寻他。
“铁证如山”的事实前景琰,信他。
自身都难保的卫铮重返北谷,找他。
琅琊阁阁主、药王谷谷主不明就里出手,助他。
还有蔺晨……
一路走来明帮暗助。
这不就是景禹哥哥想要的世道吗?
“鄙人姓李,是这府邸的管事。”李昊东又道,“稍后会有一名洪师弟来见苏公子,由他负责苏公子在府邸的日常起居。”
“……!”这么好?蔺晨的手书上写了什么?
“秦府逢十出门采办,如果苏公子另有需要的东西或要出门都可知会于他,他会为苏公子安排!”李昊东又道。
秦府位于霍州近郊的山头,后山有属于秦府的菜院,平日吃用皆为自给自足。出门采办只不过是添一些杂物。
“有劳管事!”梅长苏浅施一礼,从拢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恭敬地递上,道,“凭添府邸些许香油,还望收下!”
“苏公子能和蔺公子成为朋友还真是好脾性!”李昊东收下银票,好奇地将梅长苏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您不觉得他很会算计人吗?”
“还好吧。”蔺晨啊,蔺晨,你给人的印象真的很差劲呢,连秦大师的管事都这样看你,我要两罐武夷岩茶真是便宜你了。
“苏公子,您跟我来吧,我带您去西院!”李昊东笑着道,“您放心,就算您的家人真找上门来,秦大师也会有法儿说服您家人那可笑的想法。”
我家人可笑的想法?
什么想法?
苏哲本为化名,梅长苏的家人也不过是聂铎、黎纲、甄平他们。他们……
“身体羸弱怎么可能因娶亲而好起来呢!”李昊东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排八字说亲也就罢了,怎么能拿着相士给的八字直接去各地买姑娘呢”
“……!”蔺晨,你……
“苏公子真是性情中人!”走在梅长苏前面的李昊东没有回头,继续道,“不但断然回绝,还立刻走人。”
“……!”
“唉,苏公子放心,您家人那头蔺公子会派人另行安抚,您呐,就在这里修身静养一段时日吧!”
“……!”蔺晨,你最好能安抚好我的“家人”。这回我不会拦着他们联手揍你。
“其实嘛,年岁相当也就罢了,但相差一倍的大娘子谁能受得了?莫说公子霁月清风好皮相,就是换成其他人也一定跑了!”
“……!”不是吧,都说成这样了,秦大师您也信?
“苏公子,这是我洪师弟!”李昊东将梅长苏领至西院,躬身道:“我还有事要忙,您自便!”
“有劳!”梅长苏微微欠了欠身,道。
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
隐于霍州的秦大师,怎么可能识破不了蔺晨的“谎话”?
只不过,秦大师知道蔺晨的分寸。
他的分寸决定了,纵是他轻功再高,在未得秦大师“谅解”前,不会直闯秦府;纵是吃了多次的闭门羹,每年春末还是如期奉上秦大师最喜的银针白毫;纵是自身性格桀骜不驯,也不会随便将外人带入清修之地。
所以……
秦大师明知蔺晨是胡说八道,也将他留在了府邸。
蔺晨,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你成为这样的人。
能让每个见你的人都恨得牙痒痒,却在关键的时候,给予十成十的信任?
金陵
“公子,请喝茶!”掌柜恭敬地奉上一壶春茶,道,“这是新进的雀舌,您尝尝!”
“把账册放着,有问题我会找你!”喝着春茶,夹了一块绿豆糕丢入嘴中,蔺晨惬意地眯起眼来,“这金陵城最近可有什么事儿吗?”
“有几个官员接连娶了小妾,据说都是红袖招出来的姑娘!”掌柜压低声音说,“我去查过,红袖招的老板好像不是当家老鸨,幕后似乎有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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