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冥王吗?
有,冥王就是昊天。
昊天就是冥王。
这个世界自然没有冥界,当昊天让末日来到时,人间便是冥界。
当叶千秋第一眼看到桑桑的时候,便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一体两面。
本就是修行之道。
阴和阳,总归是共存的。
他和夫子演了一场戏,一场给昊天看的戏。
叶千秋抬头看去。
只见无数的光明从桑桑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平静的泗水水面像镜子一般,把那些光线凝成一道光柱,然后反射到高远的碧蓝天空之上。
河畔也开始光明大作,无数光丝从夫子的身体里钻出,与桑桑喷涌出的光线系在一起,他的一部分在桑桑的体内,于是他便无法离开。
夫子望向自已身体里渗出的光丝,觉得很有趣,甚至还伸手去摸了摸,就像弹琴一般轻弹,然后他问道:“到时间了?”
桑桑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声音也没有任何情绪,分不出来男女,没有任何波动,却并不是机械的,只是透明空无的。
而且那道从她身体里响起的声音,拥有无数多的音节,复杂的根本无法听懂,更像是大自然的声音。
夫子听懂了,于是他笑了笑。
昊天说的话,整个人间都没有几个人能听懂,如风啸,如雷鸣,响彻人间。
叶千秋听懂了,只觉得昊天的神通,的确有趣。
他来到此方天地之后,便一直在寻找着一个契机。
一个在自己体内孕育一个世界的契机。
当他明白自己识海之中的那永生之叶是何种物件儿之后,叶千秋便有了这个想法。
叶千秋抬起手掌,看着自己的手心。
掌中可以乾坤,掌中也可以有世界。
这一战,他得好好看。
他等这一战,也等了很久了。
宁缺不能动,只能站在一旁,看着被无数万道光丝联系在一起的夫子和桑桑,越来越平静。
宁缺现在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也知道,现在的一切,并不是他能够阻止的。
小黑站在叶千秋的身边,和叶千秋说道:“师父,原来桑桑就是昊天。”
“原来,昊天离我们如此之近。”
叶千秋笑道:“所以,这是昊天的世界。”
随着昊天的声音在人间开始回荡。
整个人间,便开始回荡一句话。
“恭请夫子显圣!”
……
西陵神国桃山最高处,庄严肃穆的神殿外,石坪上跪着黑压压的人群,往常骄横的红衣神官和神殿执事们,就像最虔诚的信徒,以额触地。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也跪在白色神殿最深处的纱幔之后,在纱幔外,还跪着天谕大神官和裁决大神官。
……
极西荒原深处,天坑中央的巨峰之巅,悬空寺讲经首座的手中没有握着锡杖,而是诚心诚意地双手合什,无比恭敬地祝祷着。
巨峰云雾间若隐若现的无数座黄色寺庙里,不停响着颂经的声音,以及那句同样的话,静静地等待着夫子上天。
在悬空寺外不远处的那棵菩提树下。
岐山大师再次睁眼。
夫子要走了。
他还不能走。
……
“恭请夫子显圣!”
人间无数道观,无数寺庙,所有皇宫,无数尊贵的大人物,都恭敬无比地跪在地面,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
遥远的南海某处。
青衣道人沉默看着陆地的方向,脸上的神情显得异常凝重。
他没有说出恭请夫子显圣,因为他很紧张。
他看到一道大幕正在缓缓落下。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太长时间,不到最后,他无法放心。
……
荒原上。
宁缺看着夫子,说道:“您上天了,大唐怎么办?书院怎么办?”
夫子笑道:“这种小事,我不感兴趣。”
“更何况,我未必回不来。”
“即便我回不来,还有老叶在,我请他关照关照你们便是。”
宁缺沉默下来。
夫子看向叶千秋,道:“终于要上天了,不免还有些激动。”
叶千秋道:“激动个锤子,打完早点回来,若是回不来,也撑住,我很快上去,再打一遍。”
夫子笑道:“好。”
随后。
笑容渐渐在夫子的脸上消失,他看向浑身大放光明的桑桑,忽然说道:“在荒原马车里,我就知道是你,而在你找到我的同时,我也找到了你,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天我一直在做什么?”
桑桑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听到这个问题,身上的光丝越来越繁密,渐要成流。
“我带你吃人间最好吃的烤羊腿,带你吃宋国最考究精致的十八碟,我带你吃草原最鲜美的涮羊肉,我带你吃了牡丹鱼,生蚝汤,我带你去看了雪峰,泛舟海上,苔原镜湖,还让你和宁缺成亲洞房。”
“我带你吃遍人间美食,带你赏遍人间美景,我让你体会到做为人最大的快乐,我甚至还顺手让你体会了一下更深的情感。”
夫子看着桑桑说道:“在你眼里,人类都是蝼蚁,如今你却与蝼蚁成了亲,并且感受到了其中的美好,你感受到了充分的人间的美好,那么你会不会有那么一丝想要留在人间的念头?”
“这些年来,你想尽一切办法要找到我,邀我上天一战,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也很想邀你来人间做客?”
无限光明里,隐约可以看到神情若冰的桑桑,细而精致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似乎夫子的这番话,对她确实构成了某种威胁。
夫子微微一笑。
一道光柱落在碧空的位置,渐渐出现一道光门。
那扇门正在开启,门后隐隐可见光明的神国。
这时,叶千秋突然朝着桑桑说道:“桑桑,你还记得我教你写过的字吗?”
“你的名字,该怎么写,还记得吗?”
桑桑的眉头再次蹙起。
她此刻不应该是桑桑。
她是昊天。
可是,那抹微弱而又可怜的意志似乎又有些顽强。
顽强到昊天也无法抹除。
下一刻。
夫子道:“走了!”
随即,夫子飘身而起,飞向碧空里那道光门。
桑桑随之而去,无数朵光明之花,从她的身体里溢出,洒向人间。
天空上的流云泛着异彩。
夫子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光明之中。
……
人间某座小镇,某处集市,热闹嘈乱,空气里弥漫着烂菜叶和鸡屎的味道。
一个男人提着一壶酒,走进一间肉铺。
屠夫关上铺门,带着那人登上二楼天台,对桌坐下,开始喝酒吃肉。
酒徒望向天空某处,嘲讽说道:“他总说昊天飞的再高又有什么用,如今看来他再强又如何?”
“终是要离开人间,向天空飞去。”
屠夫说道:“为了那些莫名的念头,便要放弃永生,去对抗永远不可能战胜的上苍,在有些人看来这或者很潇洒,实际上不过是愚蠢罢了。”
……
在夫子彻底消失在人间的那一刻。
南海深处。
青衣道人,陈某终于踏足陆地。
多年前,书院轲浩然遭天诛而死,夫子登桃山,入西陵神殿,知守观被迫全力出击,此一役,道门无数强者殒命或重残。
哪怕陈某请动悬空寺讲经首座联手,依然无法在夫子手那根棍子下支撑片刻。
那之后,他被迫飘零于南海之上,终生不敢踏足陆地一步。
现在,夫子终于离开了人间。
夫子归天。
他归大地。
……
天空之上,光明之中。
夫子向桑桑问道:“想回去?你回不去了。”
桑桑完美的脸上本来没有任何情绪,此时却忽然流露出极大恐惧。
光明大作,然后散开。
昊天神国的大门,就此崩塌。
天穹开始震动,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极细的裂痕。
无数非金非玉的白石,自天而降,呼啸而落,与空气急剧摩擦,变成数万颗流火的陨石,落在宽阔无比的海洋上。
海上生起无数巨大的浪花。
生出无数炽热的水雾。
水雾里有无数死去的鱼与鸟。
……
良久之后。
荒原之上。
叶千秋看着已经渐渐平静的天穹,淡淡一笑。
一切看似都回到了原点。
但终归是有些不一样了。
夫子登天之后,没有回来。
天还是那个天。
没有任何变化。
宁缺和小黑在一旁木愣愣的看着上方的天穹。
良久之后。
宁缺才说道:“叶夫子,老师,死了吗?”
叶千秋道:“没有。”
宁缺闻言,心中大定。
既然叶夫子说老师没有死,那老师就一定没有死。
可是天还是那个天。
“那老师还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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