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后来,他长大一些,经过二叔宋智的指点,方才能明白一些父亲的苦心。
但是,他心底何尝没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有朝一日,能站在父亲的面前,让父亲亲自指点他一次。
现在,儿时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宋师道的内心之中,起初除了欣喜,还有一些战战兢兢。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天下第一刀手的父亲。
如何才能不让父亲失望。
如何才能不让阁主失望。
他只有全力以赴!
这时,只听得宋缺站在原地,朝着宋师道说道:“出剑!”
宋师道看向父亲宋缺。
父亲那张没有半点瑕疵的英俊脸庞,眼神之中只有无比平静之色。
父亲虽然两鬓添霜,却没有丝毫衰老之态,反给他增添高门大阀的贵族气派。
令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
面对天下第一刀手的气势,宋师道没有被吓倒。
也没有被父亲宋缺的这一声催促,挑动半分。
他好像没有听到父亲宋缺的话音一般。
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他的眼中,渐渐的,没有了父亲宋缺的身影。
他的耳畔响起了阁主曾经教导过他的一些话语。
剑是什么?
一个好的剑客,应该将剑视作什么?
剑是自己身体的延伸。
而剑道,是一种借着剑的理法让自己变的强大的练习方法,以完善人格为理念,追求不动心、无心和平常心的境界。
在这天下间,能以剑道修天道的,只有慈航静斋的人。
但是,在阁主看来,剑道就是剑道,不能从剑道去窥探天道。
而按着宋师道自己的理解,他的剑道应该是纯粹的。
从一剑开始,简单的挥下去,简单的刺下去。
回归到剑本身上来。
这就是他的剑!
良久。
宋师道终于动了。
他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缓慢的好似老牛拉破车一般。
但是,却极尽神辉。
宋缺本来平静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不平静之色。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莫名之意。
宋师道的剑,果然不一样了。
从前宋师道的剑法,只是人在用剑,普普通通,平平无奇,干巴巴的,没有什么可值得称赞的地方。
但是,现在宋师道的剑,却是有了灵魂。
或者说,他的剑已经拥有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这样的剑法,无论怎样使出,都已经是脱胎换骨,进入了另一番天地。
这种剑道之上的升华,和刀道之上的升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从前,宋缺对于自己的子女练武,并没有什么太高的期许。
因为,他深知,想要成为江湖顶尖宗师,所需要的东西太多。
他的几个儿女当中,悟性、天资、运道、可能都不太行。
但是,今天,宋师道的确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宋缺往墙上探手一按,只听得“铮”的一声,其中一把刀像活过来般发出阵阵吟音。
那刀竟然从刀鞘内跳出来,和给人手握刀柄拔出来全无分别。
宋缺再隔空虚抓,厚背大刀若如给一条无形的绳索牵扯般,落入他的左手中。
而就在厚背大刀落入宋缺掌握的一刻,宋缺的人和刀合成一个不可分割、浑融为一的整体,那完全是一种强烈且深刻的感觉,微妙难言。
叶千秋站在一旁,看着宋缺的这种状态,不禁微微颔首。
宋缺就是宋缺,刀在手,便随时都能进入这种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境界。
不过,如果没有刀,宋缺能不能进入这个状态呢?
此时,只见宋缺双目神光电射。
宋师道的那一剑在瞬息之间朝着宋缺刺了过来。
就在宋缺掌刀的刹那,一堵如铜墙铁壁、无形却有实的刀气,以宋缺为中心朝着宋师道迫去。
宋师道的一剑,刺在这犹如铜墙铁壁,无形却有实的刀气之上,剑的速度变的更加慢了许多。
但,宋师道的剑依旧没有停下!
宋缺的神情仍是好整以暇,漫不经心的淡然道:“神是心神,意是身意,每出一刀,全身随之,神意合一。”
说罢,只见他跨前一步,庞大的气势像从天上地下钻出涌起的狂扬,随他肯定而有力的步伐,挟带冰寒彻骨的刀气,朝着宋师道卷去。
用刀至此,已臻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至境。
刀势变化,步法亦随之生变,宋师道甚至没法捉摸他爹的刀最后会从哪个角度攻来。
叶千秋从旁看着,不禁微微颔首,宋缺就是宋缺,出刀就是出刀,有意思……
宋师道的眼中迸射出前所未见的精芒,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父亲宋缺。
现在,在他的面前站着的不是父亲。
是对手!
虽然是宋师道先出剑,但是宋缺的刀却是先抵达了宋师道的身前。
当宋缺的刀离宋师道只有三尺的时候,刀气狂涌而至。
宋师道没有半分停歇,持剑疾迎而去,大有不成功便成仁,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势。
当!
刀剑交击。
宋师道的剑尖抵在了宋缺的厚背刀之上。
宋师道瞬间往后跌退了五步!
只此一招,高下立判。
此时,只听得宋缺说道:“交战之时,心神不露丝毫破绽,能看破这一刀,冒死硬拼。”
“不错。”
宋缺从来没有在武功之上夸奖过自己的几个子女。
宋师道也不例外。
当他从自己的父亲耳中听到这“不错”两个字的时候,宋师道的心中还是有了些许变化。
不过,很快,他便将这种情绪给遮掩而去。
因为,现在比试还没结束!
这时,宋缺直说道:“不过,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想要走的更远,想要成为比玄帅还要厉害的顶尖剑客,你还需要拿出更多的东西来!”
随着宋缺话音一落。
只见宋缺踏前一步,发出“噗”的一声,整座磨刀堂竟好像了摇晃一下。
只见宋缺一刀横削而出,没有半点花巧变化,朝着宋师道再攻去。
叶千秋从旁看着,能看出宋缺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刀,大巧若拙,能化腐朽为神奇,除去挡格一途,再无他法。
宋师道想要破掉宋缺这一招,那是不可能的。
只能是硬接,硬挡!
铮!
刀剑再度交击!
宋师道又给宋缺劈退三步。
宋缺刀锋触地,油然道:“出剑!”
宋师道也不迟疑,手中剑迅速刺出,这一剑却是一改之前的缓慢,而是变得奇快无比!
剑芒乍现之间,宋师道的剑便已经到了宋缺的面前。
登时间,好似风雷并发,剑势威猛无比,但又隐有轻灵飘逸的味道,令人觉得他能把这两种极端相反的感觉揉合为一。
宋缺见状,锐目之中亮起异采,英俊无匹的脸庞却不含丝毫喜怒哀乐,手中厚背刀往前急桃,变化九次,正中宋师道的剑尖之处。
呛!
这父子两人乍分倏合。
转眼间,刀和剑便已经交击十多次。
叶千秋在旁观战,宋缺每一刀均似是简单朴拙,但身在局中的宋师道却知道他爹宋缺刀起刀落间,实则是藏着千变万化,教人无法掌握其来踪去迹,只能见招拆招。
挡到宋缺忽轻忽重,快慢由心,可从任何角度攻来的第二十九刀后。
宋师道体内的内气已接近油尽灯枯的绝境。
在宋缺无可抗衡、惊天地、泣鬼神的刀法下,宋师道就像在惊涛骇浪,暴雨狂风的大海中挣扎求存。
叶千秋已经看出宋师道已筋疲力尽。
不过,就在此时。
宋师道突然旋身而起,长剑发出嗡鸣之声,好似从九天之上传来的剑啸之音响彻在磨刀堂之内。
当!
这一剑十分之妙,就在旋身之时,宋师道借螺旋之力挥剑到了宋缺刀势最盛处,以宋缺的本事,亦被迫要硬接他这璀璨的一剑。
一出一入,宋师道的剑法已然如同天马行空一般,毫无行迹。
当!当!当!
宋师道的剑势连绵不断,中间没有任何隙缝破绽。
宋师道的剑此刻完全不留后势,登时生出强大无匹的凶厉之势,充满一往无还的气魄。
剑势到了如此地步,已然是天下少有!
此时,宋缺将宋师道的这一剑接下来。
将宋师道给挡了出去。
宋师道内力耗的七七八八,和他爹宋缺交战,太耗费精力。
宋师道坐在地上,盘膝回复起内气来。
这时,叶千秋朝着宋缺笑着说道:“阀主,如何?”
“师道可有资格继承这九韶定音剑?”
宋缺闻言,微微颔首,眼中还是闪过一抹喜悦之意。
虽然他面上好似无比平静,但是,叶千秋却是能看得出来,他是在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
“真人当真只是指点了师道几招而已?”
宋缺看向叶千秋,儿子宋师道给他的惊喜着实是有些大了。
能在他的手上接过三十招。
在江湖上的年轻一代当中,能有这个实力的,绝对是年轻一代当中的翘楚。
从前的宋师道只是他宋缺威名之下的附带品,但是,从今往后,宋缺相信。
他儿子宋师道终究会闯出属于他的名堂。
而这一切变化,无疑都归功于天机子。
天机子到底是怎么调教指点他儿子师道的。
竟然能将师道的潜能激发到这个地步。
这让宋缺是百思不得其解。
叶千秋听到宋缺的话,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意,淡淡说道:“师道本就是一块璞玉,贫道只是稍加点拨。”
宋缺听了,也不再深究此事。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此时,宋师道在盘膝恢复内气。
宋缺朝着叶千秋道:“真人既然看好师道,那也是我宋某的荣幸。”
“只是有一问,宋某还得请教真人。”
叶千秋道:“但问无妨。”
宋缺道:“敢问真人,为何会看好师道?而且一定要支持汉统正朔?”
叶千秋仰首望向屋梁,淡然自若道:“自晋愍帝被匈奴刘曜俘虏,西晋覆亡,天下陷于四分五裂之局,自此胡人肆虐,至隋文帝开皇九年灭陈,天下重归一统,其间二百七十余年,邪人当道,乱我汉室正统。”
“隋室立国虽仅三十八年,但到杨广为寇仲、徐子陵杀于扬州而止,时间虽促,却开启了盛世的契机,谁能再次一统天下,均可大有作为。”
“师道是宋阀少主,又是纯正的汉人血脉,有宋阀为依靠,一统天下的根基已经强于天下大部分势力。”
“况且,古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杨坚一般无二的,杨坚自辅政开始至篡位建立隋朝,首尾只不过区区十个月,成事之速,古今未见。”
“固然是因为敌手无能,北周君威未立,杨坚遂可乘时挟势而起。”
“但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汉统重兴。”
“昔日北魏之所以能统一北方,皆因鲜卑胡人勇武善战,汉人根本不是对手。”
“但自胡人乱我中土,我大汉的有志之土,在生死存亡的威胁下,均知不自强便难以自保,转而崇尚武风,一洗汉武帝以来尊儒修文的颓态。”
“到北周未年,军中将领都以汉人为主,杨坚便是世代掌握兵权的大将,可知杨坚之所以能登上皇座,实是汉人势力复起的必然成果。”
“所以,贫道选择支持师道,支持宋阀,就是这个缘由了。”
“至于为何一定要支持汉统正朔,那只有一个理由,因为贫道是汉人……”
宋缺从旁听着,脸上露出感慨之意。
一句贫道是汉人,着实是让宋缺动容。
他这一生之中,很少有能看得入眼的人物。
但是,今天他却是不得不说一句,天机子实乃是神人也。
因为,天机子的看法简直和他不谋而合。
宋缺不禁放声大笑起来,他朗声道:“真人真知灼见,宋某当真是与真人相见恨晚!”
叶千秋笑道:“现在也不算迟。”
宋缺心情大好。
宋缺邀请叶千秋在宋家山城转一转。
叶千秋自然也没有推辞。
叶千秋将九韶定音剑放在了宋师道身旁,随着宋缺离开了磨刀堂。
二人从磨刀堂走出,在山城之中踱步,一边走一边谈,一时间,相谈甚欢。
宋家山城由数百大小院落组成,院落各成体系,又是紧密相连,以供奉历代祖宗神位的宋家祠堂为中心。
每个院落均分正院偏院,间隔结构,无不选材精良,造功考究。
这其间还有许多园子,风景也是十分不错。
二人在山城转了许久。
天已经黑了下来。
这时,宋缺和叶千秋并肩来到与磨刀堂毗邻的明月楼,步入庭园之中,一位白发斑斑的老人正在修剪花草,斜斜瞥了两人一眼后,便视若无睹的继续工作。
叶千秋见状,笑道:“贫道猜测这位一定是阀主的长辈。”
宋缺笑道:“方叔的确算是我的长辈,因为自幼就由他侍候我,所以,他是这山城里唯一不怕我的人。”
叶千秋微微一笑,二人穿过两旁花木扶疏的长廊,是一道跨越池塘的长石桥,四周树木浓深,颇有寻幽探胜的气氛。
池塘另一边就是悬刻“明月楼”三字木雕烫金牌匾的两层木构建筑物。
木门隔窗均是以镂空雕花装饰,斗拱飞檐,石刻砖雕,精采纷呈。
二人进入与磨刀堂同样规模宏大的明月堂,只见数名宋家的年青武土,正为他们摆开一桌丰盛的早膳,宋智、宋鲁、还有宋师道已经虚位以待。
见到宋缺时,三人都神态恭敬,显示出宋缺在宋阀内无上的威权。
宾主坐下后,宋缺挥手,众年青武士退出楼外,宋缺朝着宋鲁道:“玉致呢?”
宋鲁答道:“她刚才仍在梳洗整装,该快到哩!”
宋缺微微颔首,朝着叶千秋笑道:“道兄,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道兄勿要见怪。”
一下午的商谈,已经让宋缺和叶千秋的交情见涨。
宋缺询问过叶千秋年岁,叶千秋没有说准确的数字,只说道:“贫道的年龄具体是多少,贫道也记不清了,王朝更替,于贫道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这让宋缺惊讶无比,心底一边在猜测着叶千秋到底有多少岁,一边直接称呼叶千秋为道兄。
桌上热气腾升,精巧讲究的各式菜肴已经上桌。
叶千秋笑了笑,道:“阀主客气了。”
这时,宋缺神采飞扬,兴致勃勃的为叶千秋斟酒,朝着叶千秋道:“这是杭州特产桂花酒,不但酒味醇厚,柔和可口,兼且有安神、滋补、活血的作用,多饮亦无害。”
叶千秋鼻子一动,只觉一阵桂花的幽香飘来。
叶千秋笑道:“果然是好酒。”
这时,宋鲁笑道:“近十年来,我还是首次见到大兄这么多笑容,这杯就先敬大兄,看来着实是真人的到来让大兄心中喜悦至极!”
“这第一杯酒,理当敬真人!”
宋缺从旁笑道:“鲁弟说的对,这第一杯酒的确是该敬道兄。”
说罢,宋鲁便朝着叶千秋举杯,然后一饮而尽杯中酒。
叶千秋自然是将酒给一饮而尽。
一番敬酒过后,宋缺忽然朝着宋师道问道:“师道,你告诉我,你是否真的爱上了傅采林的大弟子罗刹女傅君婥。”
宋缺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宋师道有些措不及防,他还是老实答道:“确实如此。”
宋缺闻言,沉吟片刻,只说道:“如果你真能做得九五至尊,那你想娶谁,也不是为父能干涉的了。”
这一句话,顿时让宋师道心中一块包袱放下。
这时,宋缺却是朝着叶千秋说道:“道兄,如今天下局势渐渐明朗。”
“我宋阀若是加入到角逐天下的大局当中,想要从岭南席卷天下,必定是有些困难的,不知道兄有何见解?”
叶千秋微微一笑,一副淡定自若的态势,道:“宋阀若是出兵岭南,必须先将南海派的地盘给拿下,如今晁公错已经被贫道杀了,南海派没了最大的依仗,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宋阀想要由南到北定鼎天下,必须先一统南方。”
“自汉朝败亡,天下不断出现南北对峙之局,究其因由,皆因有长江天险。”
“一统南方之后,洛阳便是必须要首先拿下的地方。”
“现如今,李渊、李密都对王世充占据的洛阳虎视眈眈。”
“如果洛阳被这两家所得,威胁还在王世充之上。”
“不过,三家争锋,必定会在一个短暂的时期内,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没有了李世民的李阀,实力大减。”
“只要这三家相持一年半载,那对于宋阀来说,就是十足的好消息。”
“不过,有句话,贫道得和阀主言明,宋阀想要一统南方,并不是容易之事,因为,贫道除了看好师道之外,还看好一个人。”
宋缺闻言,诧异道:“哦?是谁?”
叶千秋缓缓说道:“这个人,就是寇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