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我记得那个人在那时候曾跟我说,他会尽他所能照顾我们母子俩,说话那时他也的确恪守信诺……只是后来我们还是分开了。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不是任何人的错,那几年时局是太乱了,到处都是叛乱,混战,今天还是四处流窜的小人物,明天就摇身一变成了叛党头目。还有曾经高高在上的贵族们,一夜之间落魄到一无所有的地步。
儿子的表情既显得意外,又有点不知所措。
我抬起头看着他。
胸口有点发紧。
我有太多亏欠他的事,这件事也是其中之一。他的成长过程,我已经尽了全力,但是他仍然有太多应该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包括在一个正常环境下长大的生长过程,还有,一个父亲。这一件事,也许比别的事情都更让他感觉到缺陷。
不过在当时,我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离开的那天,我已经预先收拾好了东西,把工作日志和一些其他需要交接的事项一一理清放在工作室里。我的继任者还没有到,听说要再过几天才会到达。但是我们今天就要和补给飞船一起离开了。儿子十分兴奋,一夜都没有睡。因为要离开了,才发现舍不得的东西有太多,拿起这件放下那件,似乎每件都是必须要带走的。
“妈,我可以带这个吗?”
我根本头也不抬:“可以。”
他犹豫一下:“算了,这个体积有点大。”
过了没一会儿又说:“妈,我们把这个一起带走好不好?”
“好。”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算了,外面应该也有,不用带了。”
这么挑挑拣拣的,时间好象过的特别快。
我的行李出奇的简单,就一张卡片。这个时代,一张卡,一个号码,就可以走遍天下。当初来到这颗连名字也没有的小行星,我除了怀里抱着的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再没有第二件行李。所以我的前任,一位到了退休年纪不得不离开的老者,把他的家务助理机器人留下来给我。他说,虽然乔尼很旧了,但是当时购买的说明上,它是具有照顾婴儿的功能的。
谢天谢地,这世上还好人多的。比如给我工作的我的上司,帮了我很大忙的我的前任信息员——
其实我最应该感谢的人是李汉臣,没有他,我不可能生得下儿子。
没遇到他的话,我早就死了,现在再说什么也都没意义。
但是我只知道他的名字,还不清楚这是不是他的真名。也许是化名。还有他的长相,大概也不是真的。通缉犯用假名和易容是很自然的事,他不这么做反而奇怪了。在一起的时候忙着流亡,逃命,后来还在流离颠簸中生了孩子,我们没有说太多的话,也没有想过太多的将来,那时候实在顾不上,每个人都只活在今天。
早上补给飞船抵达,这次没有送多少东西来,搬来两只金属箱子,应该是即将来到这里的下一位信息员的行李。人没有来,东西先提前到了。我们已经准备好离开,儿子最终只带了他的游戏头盔,还有一个不大的小箱子,里面装着他认为是宝贝的东西。补给飞船上只有两个工作人员,还有三个机器人。
看到我和儿子身后跟着乔乔,来接我们的人有点意外:“这么旧了?还带着一起走吗?”
儿子拉着乔乔的机械手,一脸坦然的说:“当然,乔乔也是我们家的成员之一啊。”
那个人笑了。
我不想笑。
因为我也和儿子是同一个想法。
我们的生活就象是一家三口一样,没有乔乔的帮助,我们的生活只会一团糟。我到现在都记得乔乔看起来粗壮的机械手,却能十分灵巧温柔的给儿子换尿垫喂营养奶液时候的情景。还有,我生病的时候,也是乔乔没日没夜的看护着我,照顾着儿子。什么粗活重活他都能做,而且一直很温和敦厚,让我们感觉到彼此都那么温暖不寂寞。
对于儿子来说,乔乔也许更让他有安全感,比我这个半调子不熟练的妈妈还要强。
“小伙子,可是你的这位朋友只能在行李舱呆着,你明白吧?”
儿子不大情愿的点点头,虽然他从来没有乘过飞船出过门,但这个常识他也有。除了飞船上的领航、操作机器人,其他任何机器人在飞行途中都只能被切断能源呆在行李舱里,和其他没有生命的物件一样。
看到我们少的可怜的行李,那个人显然又一次意外了。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嘴唇上方那茸茸的一点毛发还不大象是成年男人的胡子,说是汗毛还更恰当一些。以前他曾经来送过一次补给,我记得他姓宋,名字不记得了,也许没问过,也许问过但是忘掉了。
“您在这里呆了很久了吧?”
我点头:“是的。”
“这工作很孤独枯燥,一般人都待不住的。”
我点头:“嗯。”
“您当时怎么会来这里呢?”
我纳闷,这个人的话怎么这么多呢?
我不想说太多,牵着儿子的手登上飞船。乔乔不能跟我们在一起了,儿子频频回望,一脸的不放心。我轻声安慰:“不要紧的,下船的时候它就回来了。”
儿子一直兴奋的小脸儿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脆弱的茫然表情,尽管这里寂寞单调,可是这里是他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地方,除了这里,他哪儿也没有去过,对外面差不多是一无所知。他拉着我手手,小声问:“妈,我们要去哪里呢?”
我也有些茫然。
但是我却不能让他知道我同他一样,对未来并没有把握。
他的不安是因为不了解。
我的不安却是因为太了解。
外面的世界没有儿子想象的那么美好,但是我不能让他一辈子都呆在这个没有人迹的小行星上,他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曾经想过很多次,我选择这样的生活对不对。儿子对外面了解的太少,也没有和旁人相处交往的经验,人情世故和世道险恶他都不懂。这样的他却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要进入这个社会,要与人交往,要学习处世,要……我要担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
但是在当时,这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飞船很小,也没有专门的客舱,这本来就不是一艘载客用的飞船。我们坐的地方实际上是工作人员的一间小休息室,有两张椅子,还有一张床。起飞之前,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和儿子面对面坐着,他有点期待,也有点紧张。
“小白,你记得我嘱咐你的话吗?”
他转过头来:“当然记得。”
“那你再重复一遍给我听。”
他咽一口唾沫,低声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告诉别人我的秘密,也绝不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
“不光要记得,重要的是一定”要说到做到。”
“知道啦,你说了好多遍了。”
“我这不是希望你记得牢固嘛。”我摊下手。
他重重的点头,凑近我耳边小声问:“妈,为什么我有这个能力呢?你就没有,是不是我的爸爸有?”
我想了想:“我不太清楚,当时没有看到过什么异常的情形,再说,那时候情形太乱,也没有余暇去注意,大概他……是没有吧。”
他抓了一下头,露出苦苦思索的表情,不再追问究竟,让我松了一口气。
没过一会儿他小声喊:
“妈。”
“嗯?”
“你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是在想什么?”
我黑线:“没想什么就是在发呆!”
“哦,我知道了。”
我黑线了。
住了数年的地方,被到过这里的人起名叫做桔炽的小行星在我的视野里渐渐缩小,然后飞船开始了空间跳跃,小行星再也看不到,眼前陷入一片流离的蓝色光影。一切看起来那么绚丽,又那么茫然。就象我曾经历的过去,也一如我将要面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