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妃带着玩味的眼神端详着演奏中的一对璧人,眼角眉梢悄悄闪过一丝狡黠,她微微扬起嘴角,在赵匡胤脖颈处缠绕多时的手臂终于放下,双手一声声鼓动起来,故意高声道:“好好!真是珠联璧合啊!皇上,若说他们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不为过吧?”
赵匡胤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音乐仍在继续,他们合作的越是默契,他的心就越挣扎,那种志趣相投,那种忘情对视,都似乎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
念香方才的一瞥逃不过他的眼底,哪怕那也许只是随意的一眼。他突然后悔了,后悔自己当初的抉择,为什么让她离去?自己怎能允许她离开?在情海中痴迷的他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他不清楚他和她的前方将是怎么的一片天地,沉沦于其中,再不能自拔,他觉得自己就这样一点点沦陷,沦陷下去。
张贵妃的掌声一直持续着,不管与乐曲的节拍是否呼应,她意不在此,实在抑制不了心里的那份惊喜,仗着多年来皇上的恩宠,她逾制邀请外臣赴宴,以她的身份而言,她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她甚至想好了为自己原场的理由,但没想到,今天的冒险是如此值得,那收获丰富的令她吃惊。
在看到李煜对自己的探究时她一度感到不安,然而,不安过后,一份狂喜从心底油然而起,即使他明白我的用意又如何?李煜对念香有意亦或无意的袒护,无疑表明了他的在意,看着他们相得益彰的演奏,互相交集的目光,张贵妃浅笑着,也许他的出现恰恰是助了我的一臂之力。
乐声落下,重回现实之中的念香依旧不敢直视赵匡胤,不敢直视高高在上的他,还有她,自己没有理由计较,更没有身份去妒忌,有时候哪怕是小小的醋意也是需要资格的,那是他的妃子,是有权利、有资格驻在他心窝里的女人,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他的每一缕眼神,每一个举动,每一份关心,每一丝怜爱,都是上苍对自己的恩惠,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现实必须去接受,但是情感不会因为理智的控制而有任何丝毫的遮拦,心痛无法避免,涩涩的酸楚噬咬着她。
“果然精彩!来人啊,上好酒,侯爷请,姑娘也请喝上一杯。”张贵妃的热情达到了顶点,高涨的情绪使得她本来异常娇媚的脸孔呈现出一种不相符合的豪迈,她命人给李煜满上酒,琼浆在杯中晃动出玛瑙般动人的颜色。
李煜举起杯放在鼻下闻了闻,点头道:“真真好酒!”却只是轻轻品了一小口,并不着急饮下,似在回味个中滋味,却听那厢张贵妃说:“侯爷是识酒之人!这酒不但色好味醇,还有个好名字,叫做胭脂醉。”
“胭脂醉?”李煜看了看忙说,“倒也贴切。”
那张贵妃又说:“这酒取的是那薛涛井的水,加上蜀中浣花溪木芙蓉的汁液酿成,故成红色,酒香也是奇特的很,有一股奇异的花香。初饮似是平淡,但愈喝愈烈,是极易醉的。皇上,您只在臣妾手上吃了这一杯吧!”说着,抬手至赵匡胤嘴边,他也只得凑过来喝下。
李煜轻扫了一眼呆呆的念香,随手也倒上一杯酒递到她眼前,念香平日本不饮酒,今日她却是接过来,也不去细细品味,仰头吞下,呛得她狂咳几声,口中顿时苦苦辣辣的,那一股子心酸,随着浓重的酒味泛上心头,她独自拿起酒壶重又斟上一满杯,饮下复又满上,反反复复,也不知吃了多少,直到饮尽那最后一滴。
李煜就那么看着她自斟自饮,并不去阻拦,此刻就由她任性一下又有何妨?
他慢慢品味手中的美酒,看着咫尺间低沉的赵匡胤,或许真的只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深陷其中的你是否察觉出念香的伤,是否看见她滴血的心?
垂下眼盯着那殷红色的液体,红的像血像泪,就像是当年薛涛苦苦等待元稹归来的心泪,月高还上望夫楼,每一分相思里都留有一颗泪滴,凝化成酒,升华为诗,他幽幽地说:“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声音轻的似乎只有自己听见。
被宣上殿的乐工们鱼贯而入,一时间鼓乐大作,场面上的喧哗更加渲染了众人心中的凄凉。
念香的眼带着几分醉意,迷蒙的半睁着,她忽然有些看不清楚了,她知道自己醉了,却为何这浓浓的醉意仍是割不断那无尽的哀愁,头突然好晕啊,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却怎么都站不稳,昏昏沉沉中,像是有人扶住了她的肩,她不能自控地倒在那人的肩头,她迷迷糊糊地想,有没有一种酒可以忘情?却不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张贵妃一把拉住猛然起身的赵匡胤,看着倒在李煜肩头的念香,赵匡胤不由心中大痛,有多少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却觉得隔着好远,帝王的身份地位就像个巨大的鸿沟拦在那,无奈丝丝缕缕缠绕着他,几乎让他窒息。
夜,很深,宫廷燕乐奏罢,留下死一般的平静,众人都不再说话,如同约定好的一样,谁也不去打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芙蓉的幽香······
李煜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肩上的念香,他不知今夜的戏是否落幕,而明天又会如何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