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香默默地用五色彩纸剪成衣帽的样子,寒衣节将至,她也惟有如此才能寄托对故人的怀念,承载对逝者的悲悯,哥,穿上小妹亲手做的这些寒衣,你就不会再感到寒冷了,她清冷的泪滴在纸上,瞬间湿成一片。
没有坟冢,没有墓碑,没有排位,她竟然连上坟的地方也没有,乃至今日,她甚至都不知道哥哥的尸骨何存!仓皇地被家丁带离家门,她不能再回故里,仰身倒在床上,李煜,你害得我们一家人好苦啊!
宫中不准明火烧焚纸钱,念香只得趁着暮色,悄声至花廊之下,备上几样兄长素喜的吃食,先行礼毕,泣涕曰:“汝生于乱世而葬身于何?以一心之忠,遇人不淑,至尽扫生前之明,枉死于口舌。除吾死外,当无见期,抱此天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哭汝不闻言,奠汝不相见······”
正伤心落泪之时,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忙掩面起身,却见李煜左捧一对香烛,右持一壶好酒,见她在此也是一愣,又扫了一眼她身后的物品,知她也在拜祭,不禁问:“姑娘这是祭奠何人?”
念香抽泣道:“家人。”
李煜点点头,将手中家伙事儿轻轻摆上,拿起酒壶倒满一杯,举手洒落地上,言道:“我也敬上一杯浊酒,以表敬意。”
念香愤怒地盯着他,为什么,哥哥总要承受你的酒?生前是,身后犹是,难道每一次他都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拒绝的机会吗?长眠于地下的他,你难道还不能放过吗?
他又自顾点上香烛,拿上酒壶这次也不倒在杯中,径直洒下,酒壶在空中点了三点,自言自语道:“知你好酒量,这凤凰三点头,表我一片哀思!”
那原本就有的恨意顿时溢满心怀,念香隐忍再三,不动声色地问:“不知侯爷拜祭的却是何人?”
李煜犹豫着,慢吞吞说:“我的······一位朋友。”
“朋友?”
“正是!一位至交。”李煜面呈忧色,“也是南唐一员大将!”他实不知该怎样评价这位好友,他的死至今都是他心头上的一块伤痛,虽然那痛是他本该承受的。
“大将?他怎么去世的?”念香追问,他说的不会是兄长吧?
李煜哑然,他说不出来,难道要说是死在自己手上吗?
念香试探地问:“侯爷,对他念念不忘是······”
“他的忠勇!当日宋庭日趋强大,他曾向我献策说宋军连年征战,师旅疲惫不堪,淮南一带防务空虚,若我肯给他精兵数万,他愿渡江北上,立足淮南,则大有收复淮河失地之望,如若我担心势不能敌,他愿在起兵之日将全家妻儿老小任我拘禁,事成,则于国大大受益,万一事败,他愿担叛乱之罪名,我可杀他全族向大宋表我诚心,可自保······”他哽咽的不能继续,他叙述的是一个念香烂熟于心的往事,这样的兄长,甘为你冒如此大的风险,这样的人,会谋反叛乱?
念香忍住漫天的仇恨,讥讽道:“如此忠君爱国之人,想来必得侯爷重用。”
李煜叹了一口气,摇头说:“终抵不过这黄土埋身,天人永隔。”
念香见他有意避开兄长的死,气的双手微颤,拼命抑制心中怒气,半晌方道:“侯爷有心便好,奴婢先退下了。”
行至半路,见小丫头端着茶碗说多时寻不得侯爷,念香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忙拦下说:“给我吧,我方才刚刚见过侯爷。”说着抢下茶碗,那小丫头巴不得少些事才好,乐得由她服侍。
念香见四下里无人,悄悄将一个棕红色小瓶打开,里面正是自己用剩下的马钱子粉,轻轻在茶中掸了几许,人心里最为邪恶的部分慢慢控制了理智,念香此刻冰冷的身子甚至因为这潜伏的罪恶而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重回到他身旁,见他犹对着香烛残酒沉思,他是在忏悔吗,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能换的回哥哥的性命吗?能换的回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吗?杀人的凶手,不可能只因他一句忏悔的言语而免去任何责罚,既然老天有意纵容于你,又何必让我们再相逢?
该是了断的时分了,她颤颤巍巍递上茶碗,心惊得几乎打翻刚刚泡上的热茶,滚烫的水溅到手上,她不由一叫,李煜忙接过碗放到一边,拿出随身的帕子轻轻擦过她手上的水珠,关切的问:“可是烫伤了?”
念香抽回手,放到身后,连声道:“不妨事,不妨事······”
“还是让我看看吧!”他扭过她藏在身后的手,见手指上红了一大片,一边替她轻轻呵气,一边说,“还是涂上些药膏才好,弹琴的手伤不得!”
念香愣在那,他是怎样一个人,是他伪装的巧妙,亦或是自己错了?转身不再看他,心中却莫名的狂跳,说不上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却听他在身后说:“这茶好特别,是你泡的?”
念香突然不知该如何来回答。李煜淡淡一笑,他很少笑,念香却觉得他的笑容就像孩子一般纯净。见她迷蒙地站在那,李煜又重复道:“这茶的味道真的很特别!”
念香转头狂奔,她怕自己如果还留在原地,会忍不住夺下那杯可怕的茶,一切都将前功尽弃,逃离,逃离一般,她走出这一步,将再不能回头,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