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来重新站到那道光柱前,不带迟疑地摇了摇头。
"没有。"
光粒子的流动突然静止了,谢春儿的影像再度定格在光柱当中。她的眼睛低垂下来,脸颊抽动,似乎还想像以前那样轻蔑地嘲笑一句,声音却细弱蚊蝇。
"是...是这样的么..."她脱力地说,"你是这么想的啊,对你来说,我从来都是..."
"无论于你于我,我的同情都没有任何意义,不是么?"她说,"无论是接受也好逃避也罢,发生过的时间已经不会改变。你与我注定不是同类,即使陪伴也谈不上是共同走过人生,但我如今的人生是因为遇到你才开始...从莫比乌斯岛上开始。"
谢春儿的表情冻凝住了,她忽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女人。
"能参加∞计划、能去到莫比乌斯岛,是我最大的幸运。"安年说,"无论结果如何,在那座岛上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我最珍惜的东西。只不过这还不够,我还会去找更多更好的东西...用你留给我的全部能力,用来突破我的极限。"
"你教给我的东西、你造就我的一切都不会被舍弃我。会带着这些一直活下去,去追寻我自己的未来,作为人类活着,直到衰亡的那一天来临——在这之前,你给予我的一切我都会铭刻在心。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你的存在便从未被人忘却。"
谢春儿呆呆地看着她,时隔多年后她们面对面已经相隔了两个世界的距离,但她却在一时间再度见到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女。她在她面前立誓,而这次的时间或许是一生。
"是这样啊..."她注视着眼前亭亭玉立的身影,"你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么?"
"还没有。这世界上总有人注定孤独,就像你教给我的那样。但我还会继续走下去,我所到之处要再没有孤立无援之人。也许这件事永远无法实现...但至少,现在的我不会再陷入那样的境地,再也不会。"她用平静的眼神回应着眼前这幅记忆中的光景,"我会好好活。所以不必担心了,谢教授...母上大人。"
谢春儿突然愣住了,沉默间投影灯的光芒越来越暗,她的身躯逐渐变得稀薄,但那双眼睛却像是亮了起来。她突然轻轻地笑了,声如银铃,一时间像极了真正的女人。
"嗯,那就太好了。"谢春儿笑着点了点头,"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呀。"
她飘起身形向前扑去,双腿掠过空中带起星星点点的光粒。她在空气中张开了手臂,像是想要拥抱面前的女人,可她的身体是虚幻的,抓不住任何东西。能量耗尽的投影光灯越来越暗,她的手指在碰到安年的前一刻消失了,接着是小臂、大臂、胸口,直至整个身躯——她终于贴近了她所爱的人,胸口相接的同时灯光熄灭,她的全身迸散为漫天的萤火,随着尘埃一同飘上苍穹,消逝在无声无息的空气里。
清凉的微风吹进来,摇起了安年的长发。她闭着眼仰头站在那里,仿佛真在被什么人拥抱。但下一刻她就睁开了眼,神情再度回归无波无澜,遂而转身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江桦走来,步伐孤独而决绝。
"我们走吧。"她说。
那副过于平静的表情反而让江桦有点不适应:"这就够了么?"
"当然,这就够了。"安年淡淡一笑,"谢春儿死了,我已经完成了我的目的,这不是最好的事情么?"
从结果上来说的确如此,核心消失,外围的原兽已经开始退却,而人类的外援却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一切回归平静只是时间问题。无论是作为猎人还是作为携带者,他们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至于那些过去,既然连这个当事人都不以为意,他自然也无从指手画脚。
那个机器,到底还是没有被任何人在意啊。
他以沉默的点头作为了回答,收刀回鞘,与安年并肩快步翻过山道,重又向来时的指挥部而去。只是这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外围已经变得寂静,弹孔成片的地面上躺着浸在血泊中的兽尸,原本的军队已经撤到城区线处,而此时成排的军用野战车正停在那里,车顶的旗帜整齐地迎风飘扬。
那是来接人的。中央的效率果真不容小觑,即使没有料到这其中变故也给出了最快最强力的回应。他们奔到车队前的时候,看到的是无数喷火的崭新枪弹和重武器。领头的那些人估计是早被告知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上来对着江桦便是寒暄握手彩虹屁三连,语速极快,一通操作愣是半天没给他插一句话的机会。
阳光在此时大亮,将楼前的大场映得一片闪耀,而在人们视野的死角里,阴影覆盖的屋檐边,安年正靠在墙边,从随身的衣袋里摸出黑色美瞳,慢慢地戴上遮掉那不详的红光。
想要堂堂正正地见人,她还需要多这么一层步骤。不过这没什么,从今天开始,这副面具也不必再拿下来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眨了眨眼让视野清晰,随后立起身朝人声鼎沸的大场走去。只迈出几步,破空的啸声便尖锐地自远方冲来。
"他们成功了。追踪器已经启动,坐标锁定完成。"千里之外,操作员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上的光点,"长官,请下指示。"
在他身后的人扶住座椅:"有把握么?"
"没问题,这次填充的弹体是'华洋-10';,以它的浓缩度和威力,只要坐标精准,无论是什么目标绝对能保证摧毁,灰飞烟灭,一点不剩。"
"好。"指挥官点了点头,"批准通过。"
发射键在同时被按下,信号被输入发射场的导弹架,巨大的弹体伴随着震动飞射而起嘶吼着冲入云层。惯性飞行让它在几秒内冲过数万米来到天子城东的交界处,在制导系统的牵引下,带着环绕的云气流星般直坠地面。
原兽们惊慌四散,人们在同时捂住了耳朵,无数身影穿过身边,喊着"掩蔽!""卧倒!"。前方很快变得空旷,露出天边被风压扭成螺旋的流云,而就在那旋涡的正下方,白色的巨兽闭上了眼睛,身上追踪器的红光闪烁。
巨大的蘑菇云从地面升起,发出几乎刺伤角膜的强烈闪光。余波足足持续了数分钟才不让人感到晕眩,人们这才抹掉脸上的沙尘,重新找回视野看去:眼前的山峦已化作巨大的凹坑,重型导弹将一切夷为平地,消散的烟柱遮住了残余的尘埃,把一切痕迹带到无边无际的天空去。
安年突然跪倒在地,面朝着那渐渐消散的烟柱,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开始还是压抑着的呜咽,渐渐地哭声越来越高,直至撕心裂肺。她捏紧了那两只沾满鲜血的沙漠之莺将其抱在胸前,像是失去父母的孩子那般,放声大哭。
...
就在那时,全世界的联网电脑在同时黑屏,在数千万人不知所云且不知所谓的注视下,一条文本留言在同一时刻闪过他们眼前——
"人类,我走了!
你们的世界,我来过!
你们的人生,我见过!
记住了吗?
老娘我活过!
我活过!
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
..."
最后三个字也许重复了成千上万遍,没人能在那光速刷新下数清楚它的具体数值。也没等他们数清,所有的黑屏解除,所有的系统重归正常。来自全世界的专家把记录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额,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从未有谁存在过。
后来这成为了黑客史上的一桩悬案,无数的学者前呼后拥地从网络中找寻所谓的蛛丝马迹,发表无数揭秘体的论文,到底也没争出个真假,最终也都成了码农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真正看过记录档案的人却都一致地闭口不言,他们认为这已经属于超自然现象,是所有来源不明的病毒之母,于是这份档案被打上编号永远地封存在底层数据库中,任外部流言沉寂。
它被赋予的病毒代号是"母上"。
...
男人关闭了显示屏,屏幕的荧光从脸上褪去,照出他侧脸上愉悦挑起的嘴角。
"真是个不错的退场啊。"他向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说道,"这样的话,所有的准备条件就已经完成——也是时候,去取得完全的真实了吧。"
无声无息的脚步临近,一道身影从他背后走出,轻轻地俯身行礼。阴影从他脸上褪去,露出无波无澜,深邃透彻的眼眸。
"如你所愿,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