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今天真是够倒霉的。”
耷拉着胳膊的朱莉英身心俱疲,跟利奥两人走在夜路上,不时抱怨着倒霉,听得利奥有些不耐烦。
“我们也很累啊。”
“累你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朱莉英一甩挎包,在利奥的肩头撞过去。
“老头不是说了吗?怕你一个人有危险。”
“哼,你还挺听话的。”
“倒也不是,我其实……”
“其实你也知道,罗洛夫没完全相信我,所以派你来跟着,是不是?”
“不是的。”
正说着,迎面驶来一支车队。前面几辆是警车,没开警灯,后面跟着两辆面包车,速度很快。头车接近利奥和朱莉英的时候,忽然减速停下。车窗摇下,新上任的刑警四队队长里米安伸出头来。
“哟,这不是利奥吗?”
“晚上好,里米安,过来帮老头洗地吗?”
“是啊。真是的,老大也太见外了,需要护卫的话,跟我们打个招呼就好了嘛。”
“就是,”利奥也有点不满地说,“还麻烦我一趟。”
“嘿嘿,辛苦你啦。”
里米安打趣地说着,目光又落在朱莉英身上。
“这位美女是谁?生面孔啊。”
“老头的熟人。”利奥说。
“熟人?”
“嗯,来老头家串门,本打算住一晚,没想到遇上这么个事,说什么都要回家去。”
“哈哈,这也难怪,肯定吓坏了。不过你说是老大的熟人啊……”
里米安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露出一个“我懂了”的笑容,朱莉英厌恶地瞪着他,他也没在意。
“算啦,不关我事,先走了。”
“快去吧,别让老头等急了。”
车队继续赶路,没开多远就到了别墅院外。朱莉英看了一眼接二连三下车的警察,扬了扬眉毛。
“原来如此,是不想让我被警察纠缠啊?”
她以为自己说对了,但利奥却是一脸惊讶,又恍然大悟。
“啊?哦,对,也有这层意思。”
“干吗这么诧异?”
“因为我只是想坐你的车回家而已……”
朱莉英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和一个智障说话,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你跟过来就是为了蹭车?真行。话说你不住那吗?”
“谁住那啊?我住的是公寓。”
“市长的孙子就住公寓?”
“信不信由你,那么大的房子,我睡不踏实。”
“这可真没想到。”
两人边聊边走,找到了朱莉英的车。利奥抢先上车坐在副驾驶上,把车窗放下一些。夜晚的微风温度适宜,拂过脸上软软的。
“舒服。莫尔克莱大街与海雷街交会南边那个公寓,谢啦。”
“真不客气啊。”
“好歹我们也救了你一命,就当是谢礼吧。”
“是吗?”朱莉英启动车子,摸了摸后脑,“我怎么感觉好像是被谁给打晕过去的。”
“细节就不要管啦,快走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还上班呢。”
“还挺热爱工作的,看不出来。”
轿车一溜烟上了路,利奥调整一下座椅,舒舒服服地靠上去。
“没你热心,都当了跟踪狂了。至于吗?”
“这也是为了挖掘真相。”
“我知道记者就是干这个的,但你未免也太拼了吧?老是要知道真相,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车子在路口停下了,尽管半夜看不到别的车。朱莉英趴在方向盘上,望着那亮起的红灯。
“你根本不知道真相的重要性,也不知道媒体的恐怖之处。”
*****
朱莉英的老家是休斯克市的瓦恩肖镇,那是个有两条河流穿过的美丽地方。河水滋养了大片的土地,但也带来了洪灾的隐患。
她上初一那年的夏天,大雨连绵,下个不停,两条河水量暴涨,很快就演变成洪灾,有的村子到了必须转移的地步,而且随着灾情扩大,恐怕还有更多的村子要放弃。学校停了课,被改造成临时安置点,朱莉英和几个同学当起了志愿者,在安置点里帮忙。
转移的第三天,从市里来了很多媒体记者,扛着长枪短炮,把学校围了个水泄不通。休斯克市的副市长也带着人来了,他是这次抗洪的总指挥,领媒体到这个地方,无非是为了彰显他的能力。
看见媒体的朱莉英很是高兴。在学校这段时间,不只是听说,她也切身感觉到,救灾物资来得很慢,量也不够足。食物和水只是勉强够用,帐篷和被子缺的更多。大家都觉得是上头反应太慢所致,如果能让媒体知道这个情况,报道出去,物资一定会更齐全,人们会住得更好。
但实际情况让朱莉英大失所望。
记者们都是例行公事,他们的采访路线和内容早就被安排好了,接受采访的是镇长,他大谈特谈救灾工作如何顺利,其他不好的消息一概闭口不谈。
朱莉英虽然是个孩子,她也知道这不合理,不正常。离河水最近的五个村子损失惨重,只有人转移出来,很多牲畜都淹死在洪水里。下游两个村子的堤坝险些决口,村民们等不及外面的救援,自发组织起来抢救堤坝。上游还有一个村子,转移途中发生了事故,有一家五口人落入水中,最后只有孩子和父亲获救。
如果救援人员来得再及时一点,加固堤坝的设备上得再快一点,这些都不会发生。那个镇长肯定心里有数,但他却像失忆了一样。
坚持了十几天,洪水总算退去了。人们忙着重建家园,朱莉英也回到学校继续上课。这次灾难被她埋在了心底。
三年后,朱莉英上了高中,一家人搬到了休斯克市,她身边也换了一波新的同学。大家平时互相聊天,都喜欢说自己以前的经历。当同学们知道朱莉英来自瓦恩肖镇时,话题自然就转移到那场洪灾上。
接下来就是让朱莉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那场足以成为她内心阴影的灾难,在同学口中,却变成了一个很普通的事。他们觉得救援很及时,物资很充足,负责指挥的副市长领导有方,组织有力,让洪灾的危害降到了最低,一个人都没有死。灾后重建也是有序进行,人们很快就回到了安居乐业的生活中。
朱莉英简直要爆发了,这都是什么话?她急忙解释起来,说着自己的遭遇,安置点里的所见所闻,完全不是同学们听说的那样。大家面面相觑,多少接受了朱莉英的话,但也不是完全相信。
“当时新闻不是这么说的啊。”
“是啊,那几天我总看。你说有人淹死了?没听说啊。”
听着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朱莉英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可怕。
他们没经历过那场洪水,他们了解洪灾的方式是新闻。
但那些新闻的作者,那些记者都干了些什么?那个副市长和镇长又干了什么?
同学们会听她的解释,是因为大家是同学。如果换成其他人呢?他们会相信,那些新闻报道隐藏的真相吗?
“高三那年,那个副市长利用媒体瞒报灾情,应对不力的事,被媒体曝光了。他后来被查出渎职、受贿等一系列问题,下场很惨,但不管怎样,他给我们带来的损失也无法弥补。”
车窗两边的建筑物多了起来,深夜的街道也是五颜六色,灯红酒绿,朱莉英望了一眼外面,几对年轻男女正有说有笑地轧着马路。
“现在的人们,越来越沉迷于自己的世界,对别人的事,新闻怎么说就怎么听。”
她叹着气,把车停在停止线前,被路灯照亮的侧脸看着利奥。
“任何事件都有一定的影响范围,新闻是范围之外的人,了解事件的最主要渠道。只要控制了参与事件报道的媒体,口径一致,黑的能变成白的,错的能变成对的,看的人不会深究,但他们的情绪却会被新闻煽动。这就是媒体的恐怖力量,明白吗?”
“哦……”
利奥似懂非懂地答应着,脑中回想着特里克夫的事。
还真是这么个理。
“所以你就当了记者?”
“本来我想听父母的,去学计算机,但后来我改了主意,进了锡兰大学的新闻系,我就是想当一个传播真相的媒体人。”
“你也是锡兰大学毕业?”
“去年毕业的,大三有了这份工作,”朱莉英得意地笑着,“所以锡兰大学爆炸的时候,我很快就发现那里面有隐情,是不是啊?”
“别笑了,绿灯,开车。”
利奥拿出了手机,看了看又放下,闭目养神。
“知道啦。”
*****
为了在夜半跟踪后不影响工作,朱莉英头一天就把活都窜开,上午她可以休息,便打算一睡不起,直到9点多那会儿。
“朱莉英,快醒醒吧,醒醒。”
朱莉英的母亲拿着女儿的手机,轻轻推开房门,朱莉英翻个身,还赖在床上睡眼惺忪。
“不是说上午休息了吗?”
“但是……有个号码,响了好几回了,你要不要看看?”
母亲小心地说着,生怕影响朱莉英的心情,又担心地看着手机通话记录里那个名字。
“叫沃奇,是谁啊?”
一个让朱莉英立马清醒的名字,她鲤鱼打挺蹦起来,抢过手机开始翻看,把母亲吓了一跳。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朱莉英叨咕着回拨过去,提示音才响了半声就接通了,但里面没有声音。她咽了口唾沫,轻轻地“喂”了一声。
接着就是一阵沉重的鼻息声,然后是主编沃奇平静里透着压迫的问话。
“你在哪?”
“我在家……”
“问你个事,给我实话实说。你这几天是不是又背着我,擅自搞什么事情了?”
朱莉英顿时觉得脑后一凉,冷静下来否认说:“没有啊。”
“那为什么市长突然来了!?还指明说找你有事!?”
沃奇突然发出的爆炸般的吼叫,在朱莉英的耳朵里引发了地震,余震还传到了脑子里,各种不好的预感被刺激出来,在脑中回荡。
他来干什么?是来曝光自己真身的吗?是来报复的吗?昨天说不追究都是假话吗?
忐忑不安的朱莉英忘了回答沃奇的问话,沃奇又继续说着。
“你现在马上过来,直接去主编室见市长。听好了,市长只说有特殊任务要交给你,其他没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必须给我兜住了,别让栏目组陪你背锅!”
话说到这就结束了。朱莉英还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就慌忙穿衣服,抓起挎包冲出房间。路过客厅时,父亲问她吃不吃早饭,她只说了句“有事”便推门出去了。
二十分钟不到,朱莉英赶到台里,直奔主编室。沃奇正站在门口看手表,朱莉英连忙走过去。
“主编。”
沃奇瞪着她,那眼神里的愤怒,就跟看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他指了指主编室的门,一言不发地离开。朱莉英的手抖了两抖,紧紧握了一下又慢慢松开,敲起了门。
“进来吧。”
她推门进去,果然是罗洛夫,正坐在沃奇平时的位置上,笑着招呼朱莉英过来。身后立着穿警服的阿克亚,看见朱莉英便走上前去。
“外衣脱掉,手举起来。”
朱莉英顺从地照做,阿克亚把朱莉英全身搜了个遍,又检查了她的挎包。
“安全,市长大人。”
“嗯,你去看门吧,我要和她单独说。”
“是。”
阿克亚走到屋外,把门一关,顺便驱赶了几个想偷听的人。又是搜身又是把门,这架势让朱莉英既紧张,又有些放松。看样子,罗洛夫似乎不是来曝光自己的。
“别客气了,这是你们单位,随便坐。”
罗洛夫随和地说着,还面带微笑,朱莉英找个椅子勉强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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