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从一楼厕所走出来的迈考斯,看到走廊的窗户上趴满雨点,比他进去的时候更密集,敲击声不绝于耳。他刚把厕所门关好,漆黑的夜空就像照相机打开了闪光灯,刺眼的亮光一闪而过,震耳欲聋的雷声随之而来。
迈考斯已经68岁了。在生物科学和人体工程学界,他,迈考斯·克莱姆亚,以“权威中的权威”著称。不过在大自然面前,这只是一个感叹着糟糕天气带来身体不适的可怜老人。他的腿受不了雨天,他尤其害怕雷声——小时候留下的习惯无可改变,他的实验室还需要上两层楼才能到达。爬上这几十节楼梯的难度,堪比他爬上现在的地位。
老人慢慢从雷声的震撼中清醒过来,试着迈步,腿有些软,左手不由得扶住墙壁。这一步站稳后,他的身体保持住平衡。老人就这样一步一步,脚蹭地,手摸墙,把自己挪到楼梯口,然后双手扶住楼梯的把手。借助这些,他才能用比走路稍快一些的速度,爬上三楼,出现在实验室的门前。
这间实验室就是迈考斯的家,迈考斯对它了如指掌。他张开左手放在指纹识别屏上,眼睛对准视网膜识别器,两道锁同时发出“叮”的声音,实验室的门左右分开。
第一个房间是准备室。迈考斯头也不抬地从旁边的柜子上抓过一条毛巾,擦掉脸上的汗,然后缓缓坐在椅子上,脱下胶鞋,换上防静电的拖鞋,起身的时候他又险些失去平衡。接着还是和刚才一样,把自己挪到里面的房间。
这个房间是计算室。200多平方米的屋子里,几名年轻的研究员正在一堆机器中间忙碌。其中一个人,迈考斯的学生纳罗什,看到迈考斯走进来,赶紧迎上去扶住他。
“老师,您没事吧?外面下雨了。”
“没事,”迈考斯直了直腰,“起码我还能自己上楼。”
纳罗什对老师的一举一动,有时比对工作还要关心。迈考斯没有子女,纳罗什是个很好的弥补。不在实验室的时候,他常常让纳罗什代替自己主持工作。
“避雷设备怎么样了?”迈考斯问道。
“我们已经检查过了,一切正常。”纳罗什回答,“还有样本的状态也持续稳定,我想,按照预定的时间计算,再过三天,有些样本就可以准备送入母体了。您需要亲自确认一下吗?”
“嗯。”
迈考斯放心地点了点头,让纳罗什跟过来。两人来到房间的最里面——培育室的门前。墙壁上有一块电子操作板,迈考斯的手指在上面跳来跳去,快速按好密码。这个动作能让人怀疑他的年龄。接着,旁边一扇多重加锁的门缓缓打开,迈考斯跨步走进去,纳罗什也跟着进去,并马上将门关好。
这扇门后面的空间,足有外面那个房间三倍大,里面整齐排列着一排排安置样本用的长方体培育架,看上去和图书馆一样。师生二人行走于其中,“检阅”着每一个样本。
培育架高1.8米,中间挖空了一部分,里面有20个用来储存受精卵的培养基。所有培养基容器都连着数不清的线,穿到培育架内部与设备相连接,用于维持培养基状态和收集数据。培育架有四块显示屏,上面显示的信息,主要是受精卵的状态,还以显微图像呈现出来,其余则是温度、湿度、供电状态等数据。
迈考斯穿梭在这些长方体中间,他的目光主要集中在数据上,偶尔会看一看里面的培养基。来到实验室已经五年了,迈考斯也在这住了五年,巡视样本间,成了他的日常工作。培育架的样本在五年间换了一次又一次,每次他都坚信,自己会获得成功。
*****
让一个人出生之前,就与众不同,这是迈考斯在40多年前听到的命题。在那之前,已经有不少科学家为此努力。新纪60年到新纪90年,是EXP能量科学快速进步的30年,人们掌握了EXP的基本应用理论,并尝试将其变成一种稳定的新能源。但还有一些人,想法更加天马行空。
他们希望通过人工干预的方式,用EXP强化受精卵,使一个人在还没有长出肉体的时候,就变得无所不能。这绝非天方夜谭,超能人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们的力量元能通过遗传得到,这足以说明,受精卵可以被EXP影响,或者说,超能人父母本身的遗传基因就带有EXP。那么对自然人来说,只要能够破解这种遗传秘密,以及EXP转化为活性EXP的方式,就完全可以用人工手段,制造出拥有活性EXP的人。
然而,科学的发展终究受到时代的局限。在技术不足的情况下,那些前辈们只能看着自己手中的样本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他们因经费不足停止研究,还不得不面对样本提供者们的指责,以及社会舆论的鞭笞。一些国家因此开始限制和严控EXP研究,这比世界政府的EXP禁令还要早十几年。
类似的事例,迈考斯在读博期间没少听说,不过丝毫没有吓住他。因为这项研究带给他的兴奋和挑战占了上风。对一个准备将毕生时间奉献给科学的人来说,如果因为惧怕失败而停止脚步,那还不如换个工作。整天去研究那些已经拓展开的领域,又能获得怎样的突破?唯有踏进新的空间,才能让科学迈出一大步。
本着这个想法,在他28岁那年,获得博士学位那天,他发表了演讲,毫不保留地陈述了自己的梦想。为了避开当时一些反对EXP研究的论调,他阐明自己并非要人工制造超能人,而是通过以EXP为载体,加载信息,干预受精卵的方式,让婴儿在出生之前,就获得一定的知识和技能,出生之后,成为超人的天才。他的演讲富有激情,内容新颖独特,在台下不少年轻男女听起来,又十分有煽动性。而他们雷鸣般的掌声,更是给了迈考斯巨大的鼓舞。
于是,迈考斯踏上了这条路,一条充满了失败和危险的路。
早在读大学时他就有所计划,毕业后他立即开始着手准备实验。但很多问题摆在面前:资金如何筹措?器材如何准备?样本如何收集?现实一开始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那时刚毕业的迈考斯连工作都没有。几家研究机构聘请过他,都被他拒绝了。他听说过不少为了争夺研究成果而出现的丑闻,把神圣的科学研究变成了肮脏的金钱交易。而且在机构工作太不自由。最后他选择到一所普通的高中当生物老师。这在旁人看来,完全是暴殄天物。
迈考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工作只是保障生活的手段。稳定了后方,就该向前线进军了。
他找了几名志同道合的大学同学,一起努力想办法。他们用各种手段来筹集资金,变卖资产,四处贷款,甚至到大街上募捐,最后终于建成了一个小实验室。再为实验室配置设备,这用了五年的时间。迈考斯还说服几个已婚,但还没有孩子的同学,让他们提供精子和卵子。之后,实验就大张旗鼓地开始了。
迈考斯确信,EXP是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为各种物质的万能能量,如果以其做媒介,将必要的信息从电子信号的形式,转化成DNA可以接受的形式,就完全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胚胎教育。而自己需要解决的,只有一个问题。精子与卵子结合后数日,就必须转移到母体准备妊娠。信息的传输,也必须在这几日内进行。如何传输,如何保存受精卵,则是整个实验的关键。
五年时间里,迈考斯和同学们已经找到一种方法,理论上可行,现在需要的,只是实践。
实践的结果,给予迈考斯沉重的打击:20组样本全部死亡,上百万的经费打了水漂。虽然迈考斯考虑过这些,毕竟科学研究没有一帆风顺。但同学们的愤怒和离去,是他没有考虑到的。
他是个科学家,纯粹的科学家。除了研究,他对日常生活,人情世故几乎一窍不通。面对提供样本的同学们的无情指责、恶意报复,他还感到不解和困惑。即使是被同学告上法庭,赔偿了巨额赔款,背上了沉重的经济负担,他也没有从中学到什么。
“该重新开始了。”这是他走出法院时说的第一句话,那是在新纪88年7月12日。
由于这次失败,他成了学界的“知名”人物,人们毫不留情地否定他的实验和理想。过去的导师劝他“改邪归正”,做点现实的事;一些别有用心的媒体把他炒作成一个反面典型,当市民们的“出气筒”;政府的公务员也找上门来,声称他的研究已经涉及到了伦理层次。他的房子因法院判决被卖掉,不得不住进公寓。但没多久房东就催他搬家,因为有人找到了他的住址,天天在他家门上写脏话,或者用石头砸玻璃,让其他房客不堪其扰。
迈考斯对这些置之不理,或者说他根本不理解,但生活的压力还是逼迫他不得不做出改变。无奈之下,迈考斯远走高飞。新纪89年3月,他离开了祖国——西山大公国,来到安洲大陆的国家俄格兰。在用仅有的钱租下一个破烂房子安定下来后,他又开始琢磨起他的研究项目。
多年前的问题,重新摆在他面前,而且糟糕数倍。没有设备,没有帮手,没有经济来源,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了威望和信誉。钱的事多少总会有办法,但如果征集不到志愿者,他的研究永远也无法完成。
更要命的是,新纪89年,史上最没人性的超能人——哈鲁夫·马可·格里安,成立了“暗幕”,让世间对超能人的态度降低到了最低点。新纪96年暗幕战争结束前后,任何跟EXP挂钩的东西,都能让人谈之色变。隔年世界政府更是颁布了EXP禁令。这种环境下,想在EXP领域有所突破,无异于自寻死路。
于是迈考斯决定,暂时将他的理想封存起来,改做其他研究,积蓄力量,伺机东山再起。
从新纪89年开始,迈考斯用了十年多时间,重新树立起自己的威望。他几经辗转,在俄格兰一个传染病控制中心找了一份工作,由此开始恢复元气。成为权威中的权威,也是在那个时期。
当时,迈考斯主攻药物研究,并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尤其是在渐冻症治疗方面,他开发的药物和治疗方法,可说是将这种病从绝症的名单上除名了。基于种种成果,到新纪104年,迈考斯的身份,变成了俄格兰国家生物工程基地的总工程师。
在金钱与名誉背后,只有迈考斯自己才知道,他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理想。他后来还将其命名为“胚胎信息传导计划”。攒够一笔资金后,他便重启计划,并不断完善自己的理论。有了理论,他就希望能有实践的机会,不过大规模的实验仍然不可能,他只能在自家建立秘密的实验室,找机会进行零散的实验。
这样的实验无法光明正大地进行,毕竟他还不能将自己的目的明说出来,获取样本就成了最大的难题。于是迈考斯开始接触黑道,接触里社会的人,用不菲的金钱换取他需要的样本。这些样本来路不明,迈考斯也觉得不太妥当,但为了理想他早已不择手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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