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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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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我真的很急,我有苦衷”沈孟华的表情带着深深的恳求之意,她深锁的眉头有一种忧郁的美。

    我最经不起别人软语相求了,就这样把沈孟华带到了建国路38号5幢502室——我姨婆家。

    “事情就是这样。”沈孟华说完叹了口气“希望你能相信我。”她把头埋在了双臂之间,忽然闷闷地哭了“可你怎么会相信我呢?我都觉得自己说的是梦话。怎么会有那种‘虚影人’呢?又不是科幻电影——你一定这么想吧?”

    “不。”

    “你不用骗我。你一定不相信我,即使相信我不是坏人也怀疑我精神有问题,对么?本来我应该是最幸福的人了,昨天那可怕的事发生之前我男朋友向我求婚了我本来要做新娘现在却成了被追捕的杀人嫌疑犯”

    我轻轻拍拍沈孟华抽动的肩膀,一如过去我向家人、朋友倾诉烦恼时,别人对我的抚慰动作,尽管她算得上我的大姐姐了,虽然如此,我仍忍不住想好好安慰她——她甚至告诉我她是被追捕的杀人嫌疑犯,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又是对我多大的信任呀!连这种事都告诉了我,又何必在“虚影人”的事上撒谎呢?再说,要撒谎至少也拣个能让人相信的吧?——所以,我想我可以相信她。我就是在力图相信她,想证明她的清白的这种心理的驱使下展开了分析:

    “如果先把虚影人事件和整个谋杀事件分开,事情就清楚多了。首先,虚影人事件也许只是一个偶然发生的巧合,与杀人案件并无直接关系。至于出现活动的人物影像这种事是自然界经常发生的神秘事件之一,天目山的善真洞就曾有人看到几个古装将领来回走动达一分钟之久,然后又消失了,故宫里雷雨天据说也曾出现过一队翩翩起舞的宫女幻影。你遇到的也许就是这种现象。”

    “我听说过你讲的那种事。”沈孟华停止抽泣,抬起头来“那是大自然对于音响与图像的天然录放,可我见到的虚影并不是单纯的‘声影的播放’,他能看到我,能和我交谈”

    “我认为这是一种‘现场直播’,只有我们能看见虚影的情况如同单向直播,他们也能看到我们的情况就是双向视频”我发现沈孟华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住口了“对不起,我扯远了。”

    沈孟华擦干眼泪“噗嗤”一声笑了:“你是为了安慰我吧?尽讲些科幻小说似的奇怪话。”

    也许吧,我心想。别人总说我具有科幻头脑,也许真的可以当个科幻小说家呢。

    “如果排除‘虚影人’事件,剩下的案件也就相对单纯了。你说7月27日你们的考古队在地震后发现了西汉丹阳王墓,28日进入墓穴开始具体的考察工作,并且和当地乡政府联系,让他们负责保安工作。可28日傍晚,你走进墓室时周明已被谋杀,这就证明是你们考古队的人作的案。你想想,古墓由于地震的巧合才刚刚出现,知道这一情况的除了考古队员之外就只有当地乡政府负责保安的人员。可如果是本地人作案,又如何会知道你放在大客车上的书箱是哪一只呢?作案者绝对是对你情况熟悉的人。”

    沈孟华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在第二天清晨被伪装成潜逃者并被送到机场,一大早就有便衣来抓你,然后又有人搭救你,你发现救你的人对那箱文物有野心,就逃了出来可是,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太顺理成章了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看这便衣会不会是凶手的同伙假扮的,他和什么阿洛根本就是一丘之貉阿洛想让你出境他们不仅想要文物这就是了!杀害周明的人不仅想要文物,还想拉你入伙,把你逼上梁山。只要你一出境,就真的成为潜逃出境的文物走私犯,不得不听他的话了。你是学考古的干那个也算是充分利用你的专业特长呢”

    “别乱说!”沈孟华忽然间生气了“什么‘是考古队内部的人作案’,什么‘拉我入伙’我们这个队里都是中国考古学界有名的人物,都是我最好的师长、朋友,怎么会是走私犯呢?”

    “你再想想。”我同情她,若我处在她的境地,也不愿意怀疑自己身边的朋友。

    沈孟华又深深地埋下头,许久没有出声。终于,她轻轻地说:“对不起。”

    我向她伸出手去,她握住我的手,热泪滴在我的手背上。

    “其实,我的结论也和你一样,只是我不愿面对这个事实。我实在不愿意怀疑他们呀”

    她的悲伤感染了我,我不由想到她的未来。我该怎样帮助她洗刷冤屈呢?如果那个“虚影人”能为她作证就好了——当然,现实不是科幻小说。

    沈孟华洗澡的时候我偷偷拿了她的钥匙,轻轻打开那个黑色的皮箱。

    我说想看看文物,沈孟华却不肯。这些考古学家都把古物当成命根子,生怕别人看一眼都会看坏了。如果不是职业特性使她对文物如此热爱,只怕她不会在机场被追逐时仍未放弃这箱文物。如果我的假设正确,便衣是走私犯同伙假扮的话,那么他们早先的计划大约是在机场就收回文物,然后由阿洛把沈孟华送出境外。但没想到她的职业本能使她抱着箱子一起逃走,而这意外的变化使阿洛泄露出他对文物的野心。他一时性急,让沈孟华警觉了,于是她悄悄逃走。

    其实,我想看箱子里的东西还有另一个原因:我还未百分之百完全信任沈孟华,我还需要求证。虽然这种不信任令我产生负疚感,但我仍然打开了那个皮箱。

    开箱之后,屋内光彩耀目,各种玉器、玛瑙、宝石流光溢彩,还有看上去薄如蝉翼的汉代丝织品——沈孟华没有骗我,一切都是真的。

    我知道不是考古学者确实没有资格动文物,但那面镶嵌着五彩宝石的美丽铜镜是如此精致,我忍不住拿起来,仔细地看看。

    这是一面小圆镜,白玉做的手柄,白银做的底面,上刻象征祥瑞的云朵等纹样,四粒琥珀色的玛瑙围着一颗又圆又大的“猫儿眼”宝石。我又把镜子转到正面,铜镜的清晰度与现代人使用的镜子相差太远了,但照着古铜镜让我仿佛化身为古代的女子,正对镜贴着花黄

    “对不起,请问你是谁?”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我随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子不知何时站在我的房中,离我仅三步之遥。我吓得失了神“啊呀”一声,手松了,铜镜掉在了地上。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闯祸了,我急忙拾起铜镜,只见白玉手柄上出现了一条极其明显的裂纹。

    糟了,糟了,将我卖了都赔不起呀。

    怎么办?权宜之计,只有还镜回箱,就当没有这回事儿。

    等我手忙脚乱地处理好镜子、箱子和钥匙,这才想起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屋里的陌生男子。

    我再回头,他还在那里,我不是在做梦。

    我揉揉眼睛,也许是我产生幻觉?我记得我把门锁得好好的,姨婆外出未归,沈孟华正在洗澡,没人把他放进来呀。

    “你不要害怕,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幻影。”那陌生男子说。他短短的黑发紧贴着头皮,一件颇为随便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却有说不出的风度,还有他的那双黑眼睛,让我觉得十分亲切。

    我忽然明白了,他就是沈孟华在古墓中见到的“虚影人”她经历中最难以置信的部分是真实的,她没有撒谎。细看之下,我发觉这个陌生人的影像与真实世界中的真实的人体还是有区别的,他的影像仿佛是照片放久了之后有点褪色失真,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怕他,反而想接近他。我走上前去,好奇地去拉他的衣袖——却拉了个空,我的手穿入了虚影之中,未能接触到实物。

    “虚影人”有些不好意思,他干咳了一声说,说:“请容我解释。我是一个物理学家,正在研究四维空间双向视频交流这方面的课题,我所在的时代是2024年,但却能看到你们1998年发生的事,具体地说,这种工作原理”

    “我明白,就是利用地球磁场在特殊强度下的传导功能,以这个小小空间为工作区域,同时向两个时空直播对方时空发生的事——”我简直是兴致勃勃。

    “哎?”“虚影人”颇有几分意外。

    “这并非回到过去或到达未来。我们仍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通过一个小小的区域,看到时间的彼方发生的事情。”

    “虚影人”沉默了半晌说:“没想到呀,”他的目光中荡漾着热情与感动“在上个世纪末就有人能理解我。我的知音竟然在这里。”

    我的脸红了,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我听他这样说好像挺高兴的。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我问。

    “啊,”“虚影人”神情严肃起来“我在一次实验中目睹了一桩发生在你这个时代的杀人案件的现场,地点是d市附近的西汉丹阳王墓一号墓室中,时间是1998年7月28日晚7点13分左右。当时我看到墓室里躺着一个刚刚被害的男子的尸体,随即一个姑娘被人打晕,昏倒在旁。由于关键时刻影像消失,我一直非常着急,希望立刻找到那位姑娘”

    “你找到她了。”我打断他的话“她叫沈孟华,就在我家,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她。可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会知道,在此时此地可以找到她呢?”

    “是一位记者告诉我这个时间和地点。她叫陈平,你认识么?”

    我的脑中顿时“嗡”了一声,我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是在2024年和我说话,而他知道的陈平是26年后的我。

    人类总是习惯于区别现在和未来,总认为自己的人生之路走到哪里,整个宇宙的时间也就走到哪里。其实未来与历史一样必定存在,但让19岁的我就知道45岁的自己已然在未来的世界里生活着、呼吸着,这是一件多么难以想像却又是多么合情合理的事!对于一个还对未来充满着美好憧憬的少女来说,突然要面对一个青春已逝的中年时的自己,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

    “我不认识。”我的声音变得那么生涩,那么不自然。

    “她或许是那位姑娘的朋友。这案子在1998年发生,结果当然也早就有了,总有人知道内情的。”

    “你那个陈平长得什么样?”我痛苦而又有些提心吊胆地问。会不会已经满脸皱纹了呢?曾有人说过:在青年时有一种永恒的感觉,仿佛时光漫漫,永无止境,没有任何征候会使我们预感到有朝一日,自己行将落伍,沦入老境这也许正是我的写照。在19岁的青春少女眼中,45岁是一个一切都已然结束了的年龄。

    “我没有见过她,只通过一次电话,也听不出她的年纪。”

    听了这回答,我暗暗松了口气,但又仿佛有点儿失望。

    “我叫林凯风,很高兴认识你。没想到你居然也知道四维空间双向视频交流的原理,知道么,你比我这个时代的许多科学家都还要开明呢。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不,我不想说出我的名字。我尤其不想让他知道,让他想到在他的时代里,我已是一个中年女性。虽然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我不想让他产生这类联想。

    “嗯,你可以叫我小林。”我临时编了个名字,根本就是借用了他的名字。

    “小玲么?”林凯风笑了“我会记住的。对了,你和那位‘沈孟华’是朋友么?”

    “可以算是吧。我也是刚认识她,不过我们是同一所大学的。”

    “同学?”

    “校友,她是研究生,我才大一,差得远了。”我觉得自己这种斤斤计较的作法实在很可笑,好像沈孟华比我大五岁是万万含糊不得的首要问题——我实在是一想到“45岁”就会心虚,心痛。

    正在这时,沈孟华一边用大毛巾擦头发,一边走了进来,她看到林凯风时一声尖叫:“是你!”我连忙把她拉到一边,细细耳语,向她交代了来龙去脉,最要紧的是让她不要泄露了我的名字。

    4。林凯风:我脑海中如电光一闪——就是他了!

    我驾车向市郊方向驶去,车上放着“四维空间双向交流仪”——这是一台由无数金属线缠绕、上有许多按钮及两个小型液晶屏幕的金属盒,只要按下启动按钮,盒顶正中就会打开,升起一个晶莹的球体。我全靠它了。

    下一站是西汉丹阳王墓博物馆。方才在d市市内的实验非常成功,我达到了我的目的,找到了古墓杀人案的目击者沈孟华,并共同制定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我也很高兴能遇上小玲这样的姑娘,她对我的实验原理了解得深刻透彻,没想到1998年居然就有我的知音了。

    发生在上个世纪的这场文物盗窃杀人案颇有几分神秘。根据小玲的分析,案犯应该是考古队的成员,这次作案的目的一是可能因行踪败露而杀周明,二则为盗窃文物,三则是要不择手段地把沈孟华拉入犯罪集团。而临时召来的所谓乡政府的保安人员也很有问题,说不准也是走私人员冒充的,不然就很难想像案犯能单枪匹马杀死周明、打昏沈孟华后,再把她和一箱珍贵文物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d市机场。

    在我离开建国路之前,沈孟华和小玲冒着很大的危险给d市公安局以及汉墓附近那个乡的乡政府打电话联系。结果她们发现d市公安局从未接到有关方面报案,而乡政府也从未派人保护墓藏。也就是说,现在考古队是陷于一伙文物走私犯的魔掌中,而考古队员中有一个人很可能就是整个案件的主谋。

    这个考古队人员少而精,自纪滨松教授以下,苏项、周明、吴欢和沈孟华都薄有声名。而周明已经被杀,嫌疑就落到了纪滨松、苏项和吴欢三人头上。要怀疑这三个人,对于沈孟华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无论如何她始终坚持:吴欢不是凶手。她对他的人格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令我感动。事实上,本来我认为吴欢才是最有嫌疑的人,因为凶手对沈孟华是怀着相当好感并不择手段地想把她拉上自己的那条道路。可既然沈孟华这样相信她的未婚夫,我也应该试着去相信吴欢,这也许可以对案件的分析有所帮助。

    我又把实验地点放在发生过凶杀案的丹阳王一号墓,时间是1998年7月29日下午3点,我想先看看情况。真巧,我看到离我不远的地方蹲着一个男青年,手中拿着工具正在清理墓道。按沈孟华提供的情况判断,这个人就是吴欢。

    吴欢非常机警,我的脚步声很轻,但他依然听到了。他猛地转向我,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怒问:“你!你是谁?是你杀了周明对不对?”

    我是在墓穴中“凭空”出现的——吴欢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怀疑我就是杀死周明的神秘凶手。

    “不,你误会了。”我急忙解释“我不是凶手也不是窃贼,我甚至不是你这个时空里的人。我是一个未来世界的物理学家,借助一种奇特的手段向你传导我的声音和图像,我本人还在2024年”

    “你不用编造什么科幻电影的情节了!我是一个尊重事实的科学工作者。我想知道的是,你是不是杀害了我的队友?你把另一位女队员带到哪里去了!”吴欢一边说一边向我猛扑过来。

    我叹了口气,任由他的影像如一片雾气般从我身躯中穿过。还是让事实来告诉他——我们在彼此的时空,都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像。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匆匆走进墓室,正好目睹了这奇特的一幕,他倒退了两步,神色惊骇已极。他不禁脱口而出:“是真的!”

    我脑海中如电光一闪——就是他了!

    显然,打昏沈孟华的那个“高大的黑影”并不是这个中年人本人,但却是他的同伙。那人在执行任务之后,向这个中年人报告了墓中发生的奇怪的故事——也就是关于我的“虚像”的出现。当然,这个故事被视为无稽之谈,但肯定也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现在,当他亲眼目睹了“虚影人”的存在,同伙那令人不解的奇怪报告得到了证实“是真的”三个字自然就冒了出来。

    那个中年人被我吓跑了,也许他是想多找些人来壮胆。无论如何我已经能猜出他的身份了,他并不是“保安人员”而纪教授不戴眼镜,那么他就是苏项。

    所有事件的策划者是xx大学考古系教授苏项。

    惊魂未定的吴欢仍呆呆地站在我身后——穿过别人的身体,这种感受确实是一种少有的新鲜经历。“真的是个幻影,太不可思议了。”他口中喃喃道。

    “周明是谁杀的?孟华又到哪里去了?”他仿佛是在问自己。

    我觉得有些不忍,不论他信不信我都应该告诉他真相:“沈孟华被人诬陷,现在已逃到安全的地方。你现在身在贼窝,你的队友苏项可能就是所有变故的策划者,而所谓的民兵可能都是走私集团的人假扮的。”

    “什么?”吴欢瞠目结舌地望着我。

    “沈孟华让我告诉你,叫你放心,她现在没有危险,也会尽快把你救出险境。你赶快通知纪滨松,苏项的形迹败露后也许会狗急跳墙的。”

    “你”吴欢仍有些犹疑不定,但他对沈孟华的关心连傻瓜都看得出来“孟华她没事么?”

    “她没事,你倒要小心。”我急急地说“你赶快按我说的去做,去通知纪教授。我也要去通知沈孟华,你一定要支持到她赶来呀!”

    我关上了交流仪,吴欢焦急的面容在空气中消失了。我又赶回了d市建国路。所幸我可以把交流仪的“交流对象时间”调节得早一些,就不必担心路上耽误太久。

    当我的身影又在屋中出现时,坐在地上的沈孟华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怎么样了?大家怎么样了?”

    “你的未婚夫没事。但我怀疑苏项就是你们考古队的内贼。”

    “是苏老师么?”沈孟华叹了口气,但内心深处又觉得这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至少她的爱人和恩师都是无罪的。

    站在一边的小玲和沈孟华轻声商量了一会儿,她们马上就取得了一致。沈孟华拿起电话听筒,开始拨号。

    “我们打算报告公安局,尽快赶到古墓去。”小玲对我说“谢谢你的帮忙。”

    我望着她,顿觉语塞。她是一个这样聪慧的姑娘,如果是我这个时代的姑娘,我会爱上她的。

    我忍不住伸手去抚她长长的黑发,我本不是个孟浪轻浮的人但还是忍不住。虽然这只是她投射于2024年的一个虚影,我仿佛依然能感觉到手指所触之处轻滑如丝的感觉。她默不作声地拉住我的手,说是拉住,只是她手的影像触到了我的手背,明明只是个虚像,可为什么我的手背一下子火红发烫了呢?

    “公安局的车马上就到,我们带上文物,和他们一起去古墓,快!”沈孟华一放下电话就冲着小玲大声催促起来。

    我们立即分开。小玲有些不自然地说:“再见。”

    “再见。”我忽然激动起来“我等会儿再到古墓去,我们还会再碰面,一定!”

    5。沈孟华:箱子里的文物是假的?不,不!

    激烈的枪战刚刚结束,公安人员中有一人牺牲,两人受重伤,伤员已火速送往附近医院抢救。假冒的“保安人员”——走私集团的成员三人被击毙,两人受伤被俘,没有一人漏网。但是,主要嫌疑人苏项却在枪战中身亡,给案件的后期侦破留下了很大的困难。

    我们来得还算及时,纪教授和吴欢虽然已被犯罪分子绑在车里,但幸未被害。我为纪教授和吴欢解开绳索,一时间泪水涟涟。想起我这一天中的奇特际遇,我为自己能恢复清白、脱离危险并最终解救自己的师长与爱人感到无比欣慰。

    吴欢顾不上让被绑许久的肢体舒活筋络,就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我们分开还不到一天,可我们曾经走得那么远,几乎就要永生永世不能再相见。

    纪教授望着我们,带着一种长辈的理解之情笑了起来,但随即他又神色黯然地说:“没想到,苏项这样的人居然会”

    “不要再提那个人了。”我恨恨地说“他杀了周明。”根据被捕的假保安人员坦白的情况,苏项是某国际文物走私集团的成员;在考古队发现古墓后,他假装与附近乡政府联系,其实是去通知同伙假扮保安人员来“保护”古墓。周明对他产生了怀疑,但又没有确凿证据,他与我约好谈话后就被假保安杀害。苏项对我早有企图,于是借此机会,嫁祸于我,打算先让我“畏罪潜逃”到国外,自然也就不得不上他的贼船。由于“虚影人”林凯风的偶然出现,引起了犯罪分子的恐慌;然后我又出逃,使他们人财两空;最后林凯风再次亮相,苏项慌乱中说漏了嘴,暴露了自己。作为国际犯罪集团的重要成员,他惯于铤而走险,与前来的公安人员展开枪战。枪战中,他误中同伙的子弹身亡——可这果真只是单纯的误杀么?会不会是集团成员杀人灭口之举?那“莽撞”的同伙也在枪战中被我公安人员击毙,使这“流弹”之谜成为永远的悬案。

    苏项虽然人品可憎,但在学术上确有建树。我想到以前共同工作时也曾蒙他指教,又不禁心下恻然。纪教授与他共事多年,心中一定更不好过,他站在苏项的尸体旁边,呆呆出神。

    我把黑皮箱交给纪教授:“老师,您瞧瞧,丢失的重要文物是不是都在?”

    考古队的大客车上就有一间实验室,配备有各种考察文物确切年代的仪器。纪教授把箱子带进实验室,大概是要细细检查。

    本来只需作个初步的鉴别即可,不会花很多时间。可纪教授进了实验室之后很久还没出来,我觉得事情不对,忍不住呼喊:“教授!教授!出了什么事么?”吴欢也跟着叫:“纪教授,你还好吧?”

    实验室的门开了,纪滨松教授面色灰暗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箱文物是假的。”他说。

    箱子里的文物是假的?不,不!

    吴欢见我神色异常,上前扶住我说:“孟华,别灰心,这不怪你。文物迟早会找回来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难道我在机场拿到箱子的时候,里面装的就是假文物了么?或是在阿洛家被调包的?想来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我要看看。”虽然我这样说好像是不相信纪教授,很不礼貌,但我觉得文物的丢失都是我的责任。我的心情在好不容易回复乐观振奋之后又一次变得沉重了。

    果然,这些文物是仿制品,没有多少价值。但我心中有个疑问:丹阳王墓虽然一直以来就是我们考察的目标,但真正出土却是前天夜里的事,昨天才开始进墓室考察,今天清晨文物的仿制品就已出炉,被装进我的皮箱,并和我一起被送到机场——这速度快得也有些离谱了吧?

    陈平凑到我耳边说:“事情不对头。”

    我霍然转向她。她的表情严峻,显然不仅仅是为箱中的文物是仿制的我体会到了这一点。

    “对不起,我曾偷偷打开过你的箱子,因为我那时还不能完全相信你。”

    “接着说。”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我感到她要说出什么惊人的事情了。

    “因为林凯风的出现,我吓了一跳,摔坏了一件文物。”她说。

    我瞪了她一眼:这个毛手毛脚的丫头,居然损坏了文物,然后大约想蒙混过去。但已有一股朦胧的光亮照进了我的心里,我隐约捕捉到了她话中的线索:“你是说——”

    “可是那件文物,现在却完好无损,这不奇怪么?”陈平满脸是疑惑,她拿起一把放在假文物面上的小铜镜“这个玉手柄本来被我不小心摔坏了,出现了一道极其明显的裂纹。可这一把却浑然一色(虽说是假玉),没有任何细小的纹路。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你是说,我带来的文物是真的?”

    “是。”

    “可现在却变成了假的。”

    “对。”

    “怎么变的呢?”我的身子冰冷——天,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纪滨松教授刚刚把箱子里的文物调换了。现在让公安人员去搜一搜,真的文物一定还藏在实验室里。”陈平这两句话说得十分响亮,吴欢、纪教授和两个公安人员显然都听到了。

    纪教授回了回头,他脸上那种万分惊恐的表情深深刻在了我的记忆之中。他仿佛是一个建筑师,眼见自己多年辛苦设计建造的宏伟大厦在面前轰然倒塌,神经系统几乎要炸裂开来。毫无预警的沉重打击使我脑子里一阵茫然,一片空白。

    纪教授转身向树林中跑去。两位公安人员立即追赶:“站住!快站住!不然要开枪了!”

    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我真以为是公安人员开的枪。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扎了一刀啊,我曾经尊敬的前辈,我曾经崇拜的恩师!

    国际文物走私犯罪集团的首犯纪滨松是自杀身亡的。他以“世界著名考古学家”的身份掩护自己,向国外走私了大批价值连城的中国古代文物。今年夏天,他就开始寻找他在考古研究中考证的西汉丹阳王墓,并为走私工作做准备。苏项是他的帮凶,也是事情败露后代他承担全部责任的替死鬼。纪滨松很欣赏我在考古学上的才华,也喜欢我的年轻漂亮,于是设计要把我拉入他的团伙。整个计划都由于我的机警、林凯风的参与、陈平的细心而彻底失败了。

    那个夏天的故事还有一段感人的尾声。案子水落石出后,林凯风的影像又在古墓中出现。我把案件的新发展告诉了他,林凯风说:“好,案子结了,我的任务也结束了。”

    “真是谢谢你了。”我和吴欢说。

    林凯风望着陈平,陈平默默无语。

    我为他们感到难过。他们两人的爱情故事还来不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这情形就像一首徐志摩的诗:“你我相逢在黑暗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在对方的生命中,他们注定只能充当一个匆匆的过客。

    还是陈平先开了口:“我承认我对你有好感,虽然说不上是爱情,但多少有点儿喜欢。可是我们并不是一个时空的人,现在的你,还在用尿布片儿呢啊,多可笑。”陈平笑了起来,笑声有点儿怪。她笑出了眼泪,可那眼泪就止不住了

    陈平转身跑出墓室。而林凯风站在时间的彼方,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很久,很久

    6。陈平: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每当在昏暗的光线下照镜子,我就仿佛看见年轻时的面容从镜中倏地滑过,滑入一个不可知的时间中去了。

    打开灯,一切都变得那么现实,那些年轻时的魅影也在灯光下蒸发得一干二净。

    刚才我接到林凯风的电话,他说想要登门拜访。我没有拒绝。我倒想看一看,26年的时间,是否已使我记忆中的形象与现实走得很远。

    他还是我当年看到的他,我却已不是19岁时的我。但这26年来,我走着自己选择的道路,我的人生充实而丰富。我早有了许多别的故事,而这,都需要付出时间来换取。

    回想我的人生,我心怀坦荡,无怨无悔。

    只在方才照镜的那一刻,恍然觉得时间的流逝如李白的诗歌:“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我也有了第一根白发。

    想当初见到林凯风的时候,我19,他28岁,我还是那么稚嫩;如今回到他的时空,他仍是28岁,我却已45岁了,变成一位饱经沧桑的成熟女性。

    我们在和永恒的时间捉迷藏。

    我把灯光调得很亮,不怕它照出我脸上的每一道沟壑。我深知它是我所有宝贵岁月的徽章,记载有我不想忘却的回忆和我曾为之奋斗过的理想。

    不过,林凯风并不知道我是谁,岁月的刻刀早已让我改变了容颜。春华已成秋叶,既有凋零,亦有成熟。

    啊,他来了,真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不,其实那记忆早已模糊,只是现在又陡然清晰明朗起来。是他走入了我的记忆。

    我把他迎进屋里,为他沏了一杯绿茶。我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我,他像是在——观察我。

    “请用茶。”我说,我毫不畏惧地正视他年轻的容颜——对现在的我来说,他是多么的年轻呀——而年轻又是多么的美好!

    他用双手捧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茶。他仿佛有点犹豫,但终于下定决心,抬头望着我说:“四个小时前,我刚见过你。”

    我一惊,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我等待着他把话说完。

    “26年来,你好么?”

    这一瞬间,一股暖流涌进了我的心中,我禁不住热泪盈眶。这是感动的泪水,这是幸福的泪水。我举起手中的茶杯:

    “以茶代酒,让我们为‘时间’干杯。”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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