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农道:“我算错?没错!”
乌思礼道:“只有两万三千人,没有八万六千!”
乌爱农哈哈笑道:“错的不是我,是你!甘州乃是大州,虽然沦陷数十年,但近十几年已渐趋稳定,咱们汉家百姓,只要给个喘息的机会,很快就能恢复元气的。这两万三千人的数目,放在二十年前也不止,药罗葛氏统治甘州数十年,虽然欺压我们,可也没大肆屠杀,然而比之二十年前,人口却不增反减,这是为何?只因为狄银不但要征收亩税,还要征收人头税,所以家家户户,藏丁的藏丁,匿口的匿口,造成户口每况愈下的假象。现在张大将军将至,诸乡父老虽然应命前来,但毕竟没和张大将军接触过,不知道此来是福是祸,所以都还不肯跟你说实话。但依我推算,二十年前最残破的时候,甘州汉民亦应该有四五万人,二十年过去,托了曹令公的福,甘肃二州与归义军没有战事,吐蕃自顾不暇,药罗葛氏亦未对外大动干戈,这二十年又没什么大灾荒,所以我料甘州汉民,口数丁数应该翻倍才是。若将逃到张掖河上游以及祁连山区的山民也都搜刮出来,或者还不止。盛世户口显,乱世户口隐,这些天我关注张大将军的所作所为,深感河西的乱世怕是要终结了。”
乌思礼想了想,说:“话是如此,但我觉得,爹爹,你不如还是将丁口的数字改回去的好。”
乌爱农问道:“为什么?”
乌思礼道:“咱们乌家虽然也出过将才,但看看这些天陆续进驻的大唐军马,那等雄壮,那等威武,咱们这一带的子弟断断无法与之争锋,将来咱们乌家的出路,怕还是得在文治上寻思。可是要说文治,第一是丁口增长,第二是粮赋增多,你现在就将丁口数目写明白了,往后还怎么请功?”
乌爱农哈哈笑道:“孩子,你倒也聪明,不过有时候要小心,别聪明过头了。这次来的人与别个不同,《安西唐军长征变文》你没听过么?来的这位张大将军可是一个纵横万里的旷代英杰,从疏勒、龟兹的传闻看来,他手下也必有熟悉文事政务的人才,那便与狄银这等戎狄不同。再加上连慕容归盈那样的人也都投靠了他,你这等小伎俩只怕瞒不过他,到头来徒增他的反感而已。”
乌思礼却道:“会打仗,未必就能治国,这位张大将军来自西方,谁知道他的文政如何呢?或许也只是一个比狄银更野蛮的强主罢了。强主精于战阵,未必精通庶务,我看我们不如做两手准备,若来的是一个英主,我们便全心辅佐他成就王霸之业,如果来的只是个穷兵黩武之辈,那我们就设法自保富贵,料来他初得甘州,总得依靠我们这些地头蛇。”
乌爱农不置可否,只是捻须。
这一日七十八乡的父老渐聚,甘州残破之余也没法提供食宿,都是这些人自带干粮,就在城楼下挨过了一夜。
第二日西面的消息不断传来,或说:“大将军已经离开肃州了!”
乌爱农打听各种情况,似乎龙家在新政权下并不受待见,然而张迈以龙家从攻狄银有功,也就没有褫夺他们的田亩,肃州只是换了一批防守人马,文政一切照旧。
至于西面,折逋氏则不断派出骑兵在焉支山一带徘徊,似乎对张迈的东进充满了戒惧。
折逋氏乃是凉州地区半汉化的胡儿,他们占领了凉州城以外的大部分地区,奴役着成千上万的唐人做农奴,但由于凉州乃是汉家重镇,离中原又近,其族中聪明才智之士往往倾慕中原文化,又有部分人与汉家联姻,因此族内分成两派,一派主张恢复吐蕃传统,一派则主张进于中华。
乌爱农对折逋氏的动态十分关注,但张迈的大部队到达肃州之时,他的先锋——薛云山与姜山便已先后抵达张掖,有着三千骑兵在城内坐镇,况且肃州那边又有大援在后,乌爱农对折逋家便不怎么担心了。
到了黄昏时,前方地平线沙尘渐起来,七十八乡虽然都答应派人来会,实际上抵达的只有七十二乡,望见沙尘,纷纷叫道:“莫非来了?”
不久那沙尘蔽天而来,左右各三千匹骏马疾驰而至,中间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无数骄兵悍将拥着两面大旗近前,一面写着“唐”字,一面写着“张”字。
这是连狄银遇到也被歼灭了的大军,眼看如此威势,七十二乡乡民尽皆跪伏在地迎接,大部分人连头都不敢抬。
大旗渐渐开近,乌爱农大喜:“来了!”拄着拐杖迎到城外,见车上坐着一男子,宽袍右衽,正冠而坐,欢喜地跪下迎接,道:“甘州留后乌爱农,率领甘州全城十二坊、城外七十八乡、二十六部,恭迎我大唐钦差、骠骑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