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下他的面庞,似“泪”。
却非他真正的泪。
他的身休已渐渐给雨水打至冻僵,他可以感到支撑自己的力量正一分一毫地流失,他始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快要倦得倒下僵毙……
天际忽尔划过一道闪电,小五抑压多年的不忿终于再难按捺,他勃然抬头。背负惊天动地冤情,挟着排山倒海恨意,他猛然把口张开,张至嘴角也迸裂出血,使尽残余的所有气力,向天怒吼一声∶
“让我一哭。”
可惜同时惊雷乍响,顿时把他有生以來、积压多年的一声怒吼狠狠盖过。
在茫茫天地之间,红尘众生的痛苦何其渺小。千年如一日,一切恩怨纠缠在眨眼间便会过去,根本微不足道。
他始终沒法哭。
惊雷过后,他冻僵的身子已因此怒吼而心力交瘁,随即腿一软,一倒,一滚,便滚进一旁的阴沟里。
万北的头也同样滚进阴沟内,那柄屠刀则掉到地上。
他的面浸在沟内的污水中,他只感到透不过气,可是浑身倦得半分气力也使不出來,他知道,他即将在此窒息。
小五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凄凉苦涩,啊,原來结局竟会是这样的。
结局其实并非这样。
这个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此际居然有人经过。
就在决定性的一刻,一双手突然把小五的脸抽离水面。
“她”來了。
“好”终于在寂寞的命途中出现。
一切都只是因为是命运对小五的残酷捉弄。
“啊,看。这是什么。”
“好象是个人。”
“不错。看來还是我们的少年门下呢。他的头浸在沟水中,让我们合力把他拉上來吧。”
“算了。这些少年门下根本无足轻重,年中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人抵受不了严格的训练而自尽呢。若我俩还不及时回去,必会给主管毒打一顿的。”
“你……好吧。就让我独自拉他上來好了。”
“哎。灯给雨扑熄了,我俩还是快点走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走,你要走便自己走吧。”
“你……你真傻。我不管你了,我先走一步。”
“……”
雨停了。
小五悠悠苏醒过來,睁眼一看,入眼尽是黑暗,眼前依然是漫漫无尽的黑夜。
黎明原來并沒到來。
但这场豪雨后,天际的乌云悉数散去,月光又皎洁地映照着大地。
小五这才发现自己早被移往树荫之下,身畔正坐着一条人影。
虽有微弱的月色,仍无法瞧清楚此人样貌,仅隐约看见摆放在其身旁的提灯,提灯本用以照明夜路,此时亦被雨水扑灭。
那人见他坐起來,雀跃地问∶
“你醒过來了。”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年纪听來和小五大致相若,语音非常温柔。
原來是这个女孩救了他。
小五仅微微点头,但那女孩在幽暗中也依稀辨见他点头的动作,道∶
“幸亏我今日忙晚了,又要赶着回去向向侍婢主管报到,才会走此偏僻捷径,否则,你真是不堪设想……”
哦,原來是一个稚婢,看來她还是出尽吃奶之力把他拉上來的,心地倒好。
女孩柔声道∶
“虽然看不见你,但瞧你的身形,年纪大约和我不相上下吧。”
“……”
“啊,你……你是哑的。”女孩有点讶异,因为小五始终沒有作声。
小五轻轻摇头。
女孩更讶异∶
“那……你为何不说话。你不喜欢说话。”
此话一出,黑暗中的小五为之一愕,怎么……怎么问題如此似曾相识。
他记起來了,就在万南飞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他也曾问他为何不喜欢说话。
随后,万南飞便试图改变小五孤僻的个性,尽力把他从寂寞深渊中拉上來。如今这个女孩,却把他从阴沟中拉上來,难怪一切似曾相识。
女孩道∶“不喜欢说话不打紧,切莫自暴自弃便好了。希望你适才不是自己故意把脸埋在沟水里吧。”
她很聪明,可惜猜错。小五怎会自寻短见。他绝对不会比仇人早死。
不过他既不否认,女孩更是肯定,还一片热心以身作则,安慰这个不哭死神哩。
“其实世上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解决的呢。像我,我娘亲早死,爹为要替帮主远行办事,便把我留在天下会,一去三年,完全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我惟有留在为奴为婢等他回來……”
毕竟是个十多岁的女孩,这样容易便把自己的身世和心中话,向一个陌生、不知面目的少年和盘手托出,真是童言无忌。
小五从來也沒如此把心中的话说出,也许,他根本从沒机会说出,也沒有人想知他心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