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师,你会讨厌我们吗?”细弱忐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会啊。”程湛兮转过来,不解地望着她,“为什么要讨厌你们?”
“因为郁老师。”
程湛兮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因为这个,你们刚才那么奇怪,我还以为你们讨厌我了呢。”她捂着心口叹了口气,“伤心、委屈、难过。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嘤嘤嘤。”
“没有没有。”李岚连忙澄清的同时松了口气,程老师没有讨厌他们就好。
程湛兮自然没有错漏她的神情,不由再次在心里摇了摇头。
她即使真的讨厌了他们也不会说出来,她有一万种办法私下给他们穿小鞋,一个老师真想整学生,是很简单的,只要不过火,花点心思,别说校方了,连学生自己都未必能发现。
只有单纯的孩子才会直接问出来,并深信不疑。
安抚了李岚,程湛兮开始询问那天晚上她究竟和郁清棠说了什么。
李岚信任程湛兮,同时怀着能得到帮助的期盼,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
得知了详细经过的程湛兮更侧重郁清棠的反应,她问:“郁老师说什么了?”
李岚:“她什么都没说。”
程湛兮皱眉:“一个字也没说?”
李岚抿嘴:“嗯。”
周一晚上,李岚掏心掏肺地把连日来的委屈都说了,郁清棠始终无动于衷,她不停地擦眼泪,从希望等到绝望,最后郁清棠都没说一句话,她才哭着跑回了教室。
周二郁清棠照样来盯早读,上数学课,下午还在班级窗户那晃了一圈,检查纪律,和谈话前没有两样,更没有再把李岚叫出去和她聊天。
学生对老师天然是有敬畏之心的,李岚晚自习在走廊的那番真心话已是鼓足了勇气,得到的回应却是毫无回应,郁清棠单方面切断了她们之间沟通的桥梁。
后来班委们按照之前商量过的最坏的结果,向学校递了联名书。
程湛兮又多了解了一点,但她倒觉得郁清棠不像是故意不回应,而像是不知道、没想好回应什么,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郁清棠的智商貌似都点在了她的数学上,到了生活里总是慢吞吞的,连自己难过都不知道,还指望她能迅速处理好青春期学生敏感的情绪吗?
她当然不是漠不关心,否则不会在那之后频频发呆。
李岚他们就觉得他们说了也没用,郁清棠就是不想搭理他们,既然无法调节,那就为了大家好,及时止损,换掉班主任,并天真地想只留下任课老师。
“程老师,我今天听到隔壁班说郁老师不好。”李岚声音低了低,透着迷茫和无助,“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说什么?”
“说她教得不好,还说她对我们很坏,所以才会被我们上书投诉,还说我们想赶走她,他们还说郁老师要辞职不当老师了。”
流言总是无孔不入,不到一天的时间,捕风捉影的话就钻入了同学们的耳朵,七班同学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张嘴比不过人家十张嘴,他们的初衷早就在风言风语中变了质。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李岚又问了一遍,头垂得很低,一滴泪化在垫子上,“如果郁老师真的辞职怎么办?”
程湛兮把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摸了摸。
她没办法苛责这群孩子。
十五六岁的小孩,本来就不可能要求他们站在成人的角度想问题。
他们的天地很大,有鸿鹄之志;但他们的天地又很小,在朝阳初升的这十几年,父母和老师就约等于他们的全世界。
在这段时间里,尽可能的给他们爱,让他们感受到爱,将来他们才会爱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多一点包容和善意。
他们是老师,学生到学校学习,学的不仅仅是知识,还有一段人生。程湛兮希望他们走的这一路都是春暖花开,阳光灿烂。
将来他们迟早都要进入社会,体味世情冷暖,他们会长大,会变成让自己陌生的大人,会懂得很多人情世故,会在这个社会如鱼得水,各个领域各自发光,至少曾经他们走过一段面朝大海的路。
程湛兮想了想,说:“郁老师她……有自己的苦衷。”
李岚抬起头。
“是什么?”
“我希望郁老师有一天可以自己和你们说。”
“她会辞职吗?”
“我不知道。”
李岚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没有再说话。
程湛兮单手环住了李岚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臂。
下课后,她给郁清棠发了条消息。
【李岚说谈完话你一直没给她回应,为什么?】
[郁清棠]:不知道回应什么
[程湛兮]:他们以为你不想搭理他们,误会就是这样产生的
对面“正在输入”半天,郁清棠回过来一个字:【嗯】
程湛兮:“……”
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是吗?
程湛兮收起手机冲回了办公室,郁清棠手里拿着保温杯,在饮水机接水,程湛兮大步走过来,郁清棠下意识站直了,在原地等着她。
程湛兮在她面前停住,双目大而有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郁清棠愣愣地瞧着她。
程湛兮忽然咬住唇,眉眼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伸出拇指,指腹轻轻地抚了一下郁清棠柔滑的脸颊。
郁清棠慢半拍的、幅度轻微地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程湛兮心脏某处软软地塌陷下去,险些克制不住将她用力揉进怀里。
这是哪里来的呆萌小可爱!
“郁老师你脸上刚刚有个脏东西。”程湛兮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还有吗?”郁清棠问。
“还有,你……别动。”程湛兮喉咙微动,小心翼翼地用指背再次轻轻地蹭过冰凉细腻的脸。
郁清棠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轻颤,一动不动地任她造次的样子,万分乖巧。
生物老师葛静用笔敲了敲隔壁英语老师杨莉的桌子,示意她往饮水机角落里看。
从杨莉的角度看过去,不得了!
这两个人在接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年轻人真是……干得漂亮!
杨莉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观赏,嗯,长发飘飘的两个美人接吻,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幕。
“程……老师。”郁清棠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程湛兮的手指落在她脸上,若有若无地轻抚,闻言低低地回她:“怎么了?”嗓音轻哑。
“还没好吗?”
“快了。”程湛兮目光盯着她浅色的唇,喃喃地道。
这里是办公室,不能……
轻轻地亲一下,没关系的。另一个声音蛊惑她。
她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冲动盖过理智,占据了上风。
程湛兮白净的指尖落在了女人的下巴上,正要温柔地抬起来,郁清棠先她一步抬起了眼帘,瞳仁乌黑,眸光清澈,像孩童一样纯真。
程湛兮的那些想法瞬间烟消云散,并感到了深刻的羞愧。
程湛兮收回手,好不容易维持住表面的镇定,说:“好了。”
郁清棠把保温杯的盖子合上,走回了座位。
程湛兮拖着自己的椅子过去,轻车熟路地把郁清棠连人带椅转过来,和自己面对面。
郁清棠看着她。
程湛兮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我有件事,想向你确认一下。”
“你说。”郁清棠配合地低声。
程湛兮:“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便利店吗?”
郁清棠:“什么便利店?”
程湛兮噎了噎,细节详尽地说:“今年三月,泗城下了场暴雨,在日落大道的一家便利店里,我们俩一起避雨,我先进来,你后进来,我提着一个银色的大行李箱,买了瓶饮料,见你身上淋湿了,结账的时候多结了包纸巾,问你需不需要……”
郁清棠眼神渐渐从茫然变得清晰。
程湛兮心中一喜,期待地看着她:“记起来了?”
郁清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清冷偏低的声线透着歉意:“原来那天在酒吧你说的是真的。”
她以为程湛兮是为了搭讪编的拙劣的借口,因为在她之前每天都有人对她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既然程湛兮又说了一次,那肯定是真的,程默不会撒谎。
郁清棠说:“不好意思,我误会你了。”
程湛兮沉默了几秒钟:“……你第二次是真的没认出来我吗?”
郁清棠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诚恳地说:“对不起。”
程湛兮表情管理渐渐失控,难以置信的口吻道:“那我来学校报道那天?”
郁清棠抬起脸,回忆当时的场景,哑然片刻后,冲程湛兮张了张嘴,道:“对不起,我有一点轻微的……”
程湛兮温柔地打断她:“脸盲,我知道的,不能怪你。”
郁清棠看程湛兮现在的神情还算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的内心十分不平静。
既然问都问了,程湛兮干脆把记忆里的疑点都捋了出来。
郁清棠在报道的第一天偷偷看她,可能是因为根本记不住她,自己点名表现出杰出的记忆力时她朝自己看的那一眼肯定不是吃醋,说不定是心有感触。她执意留在操场陪自己一起点名,听完点名就走……
所以她栽进自己怀里时久久不起,也不是想吻她,不知道想干吗,也可能就是反应慢,不记得要站起来。
所以她第一次带自己去上七班体育课时,在办公室门口犹豫半天,梗出的那句“你好”,也不是程湛兮先前以为的欲擒故纵,千方百计吸引她的注意力,而是她真的再次忘记她了。
原来真的有人能见过自己三四次还叫不出她的名字,认不出她的脸。
只要她是脸盲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