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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他的心弦颤抖起来,恨不得将一双手伸入脑海中,捧着宝铃的脸,为她拭去泪痕。
“你怎么了?”他在心底怜惜万分地问。
宝铃无语,只是默默地流泪,两串晶莹的泪珠沿着鼻梁两侧的凹处扑簌簌地滚落。还有几颗泪珠悬在她的睫毛尖上,仿佛夏日的暴雨过后,挂在飞檐一角的将坠未坠的雨珠。即便无声无息,单是那份比落花更纤弱、比初荷更柔软的姿态,已经俘获了关文的心。这一刻,无论她要他做什么,他都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你要告诉我什么?”他又问。
程大师的诵经声、雾中的莫名哀嚎声都远了,关文的心底眼底,只剩宝铃一个人。
“你要我做什么?”他再追问。
蓦地,宝铃转身离去,即将消失在他的脑海之中。
“不要走,不要走——”关文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随即张开了双眼。就在他面前十步之外,那张网抖动如同暴风雨中的船帆,忽而向前鼓出,忽而向后膨胀,网眼一会儿挣到最大,一会儿又缩成一团。所有人偶随着大网的挣扎而摇荡甩动,犹如大网上的铅坠,忠实地坚守着自己的职责。
一睁眼,脑海中的宝铃就消失了,但关文的眼角余光,分明瞥见一个与宝铃相同的影子就站在大网对面,背对自己,纤腰束素,楚楚可怜。
他被自己脑海中的梦跟魇住了,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张口大叫:“宝铃,快过来,那边危险——”
这种情形,犹如一个睡得懵懵懂懂的人,在半睡半醒间说梦话一般。
宝铃非但没有回来,而是头也不回地向着灰雾深处踏去。
关文惊骇万分,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去,抓住大网,纵声大叫:“宝铃,快回来,别去,那里危险——”
话音未落,他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雾中涌出,将他完全罩住,并急速地向对面拖拽过去。情急之下,他张开双手,各抓住一个人偶,努力稳定下盘,与吸力抗衡。
“突瑟咤质多。阿末怛唎质多。乌阇诃啰。伽婆诃啰。嚧地啰诃啰。婆娑诃啰。摩阇诃啰。阇多诃啰。视毖多诃啰。跋略夜诃啰。乾陀诃啰。布史波诃啰。颇啰诃啰。婆写诃啰。般波质多。突瑟咤质多。唠陀啰质多……”程大师的诵咒声再度提高,一步到了关文身边,手中的斧头向关文面前的网格中猛砍进去。每砍一斧,雾气就裂开一个小口,仿佛那根本不是普通雾气,而是有实质的怪物一般。
那吸力被斧头所逼,倏地放开关文,向后撤退。
关文本来正在全力向后抽身,吸力一去,他无法稳住身子,向后踉跄跌倒。可怕的是,他的右手用力过猛,竟然将一个人偶从中拗断。
程大师发出一声惊呼:“完了!”
关文心一沉,知道自己闯大祸了。看结界大网的构造,每一交叉点上的人偶都代表了一个铆钉,均匀分担承受灰雾的冲击之力。一个铆钉断开,灰雾就找到了突破口,可以从这里突围而出。
“大师,对不起,我实在太冒失了。”关文嗫嚅着道歉。只是,这时候任何道歉都无法弥补过错。
“这是上天要我做决定的时刻——”程大师忽然淡淡地笑起来,低头看着那把半尺长的斧头。
“怎么办?”关文急问。
“不要问怎么办,命运之手会推着你前进,把你推到人生的十字路口上,然后由你自己做决定。上天给你选择权,却不会帮你选择。成魔、成神、成人,全在你的一念之间。如果是你,你想怎么选?”程大师举起斧头,斧刃轻轻搁在自己左肩头上。斧头侧面发出的湛湛金光,映得他的眉发都变成了淡金色,仿佛一尊供台上的金佛。
“我不知道。”关文咬着牙,懊悔自己不该分心想到宝铃。
“很多人其实并不了解,在创世之初,人、神、魔三界之内,魔的力量是最弱小的,只要人能保持人性、佛能保持佛性的话,魔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只能蜷缩于十八层地狱之下的九幽苦寒之地。魔之所以强盛,是因为它觑准了人性的弱点,引发了人性本身具有的丑陋一面。所以,一个人心中的魔性占据上风时,他就不再是人,而转变为魔。所谓‘魔由心生’,就是这个道理。你还年轻,面对外界的诸多诱惑,根本无法定心。不定心,就无法伏魔、镇魔。记住,如果你把全部身心献给伏魔事业时,就要抛舍一切,将自己变成伏魔圈的一部分。若是既要伏魔,又要三心二意牵挂别处,最后的结果,非但你不能降魔,自己也变成了魔的一部分——就像刚才,我其实能够独力对抗灰雾,可它在关键时刻侵入了你的头脑,借用了你的力量,逆转局势,直到让我们陷入困境……”
灰雾退却后,缩回大网对面的小径入口,仍然在翻腾滚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