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片刻,忙吩咐了舒舒上前将她拉开,皇帝的脸色原就阴沉,此刻更犹如雷霆万钧般,直对舒舒喝道:“让她哭!”
青月将夕颜冰冷娇小的身子搂在怀里,亦不知哭了多久,只觉那嗓子里干得发疼,那泪眼朦胧里,见她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枚玉兰长簪,红肿的双眸不禁一酸,又怔怔落下泪来。夕颜只穿着家常的妃色绣花丝缎寝衣,那腰际一条宣白色蚕丝锦带,硌在青月的腰际,她原本哭得伤心,尚未发觉,此刻却见得那木兰簪顶的花骨朵儿直直对着夕颜的腰际,不禁心下生疑,趁着四下无人在意,忙借故将夕颜扶倒在榻上,趁机将她怀中物事摸了放入袖中。
福临见她稍稍平定了些,便厉声问向夕颜的贴身宫女云意:“夕颜是怎么死的?”
那云意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早是抖如糠筛,匍匐在地,皇帝又惊又怒,一拳击在那乌檀木的雕花床沿上,高声道:“去传萧临风来——”
萧临风入太医院也已十数年,从未见过如此其情境,惊惧之下,方细细察看了夕颜的遗体,又斟酌了片刻,方对皇帝道:“启禀皇上,夕颜格格乃是中毒而死。只是这毒药……”他思虑良久,那额角已是冷汗直流,终于嗫嚅道:“微臣医术不精,这究竟是何毒药……微臣亦不知晓,瞧着仿佛是以数种剧毒之物调配而成……”
他话音方落,青月便已转过身来,那双眼眸冰寒凌厉,仿佛两道冰锥,要在萧临风的面上生生剜出两个透明窟窿来。
福临望了一眼青月的神色,亦是又惊又怒,喝道:“吴良辅!”
吴良辅原本侍立在寝殿外头,听得皇帝传召,忙不迭小跑进来,道:“奴才请万岁爷示下。”
皇帝那清俊的面容涨得赤红,狠狠道:“给朕去查!这宫里竟然有心思如此狠毒之人……”
青月心下虽悲恸至极,但亦深觉夕颜怀中之物有所古怪,便起身冷冷道:“但求皇上还夕颜一个公道,不要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她说罢便匆匆离去了,从始至终,都未曾看过福临一眼。福临方瞥了她侧颜一眼,只觉玉容寂寞,梨花带雨,不禁心下怅然,又见皇后唯唯诺诺侍立身旁,忽生了怒气道:“这便是皇后替朕治理的后宫!先头去了朕的四阿哥,如今,连朕的妹妹……”
皇后闻言一凛,忙跪下道:“请皇上治臣妾失察之罪。”他心下哀怒,亦不欲与皇后多言,当即拂袖而去。
那乾清宫里素素日所焚的皆是龙涎香,皇帝坐那案前批着折子,忽然发了火,将手中奏折狠狠掷下,道:“给朕换沉水香来。”那御前伺候的内监吓得噤若寒蝉,吴良辅忙上前撤了那香炉,交由手下的小太监去换,又轻声在皇帝耳旁道:“启禀万岁爷,皇贵妃主子来了。”
皇帝神思倦怠,只道了声:“传她进来。”
董鄂凌霄在宫中休养了数日,那面上气色好了几分,却仍是颇为憔悴,她穿着石青色的百花刺绣袷袍,戴着青玉镶素银的扁方,并无多余珠饰。她温婉施了一礼,方依依上前,伸手替皇帝揉着太阳穴,道:“夕颜格格已去,还望皇上保重龙体。”
皇帝执了她的手,轻轻握在手心,颇有些伤怀道:“从前念锦的孩子没了,咱们的四阿哥也没了,如今,连夕颜也去了……朕虽未与她有夫妻情义,但到底,她也是朕的亲表妹……”
凌霄那柔婉的笑容中犹带一丝凄苦,眸中已是秋水盈盈,轻声道:“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皇上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自是高处不胜寒,要承受比旁人多百倍的苦痛。”她见皇帝清俊的眉头已然皱起,方柔声唤道:“皇上……臣妾会陪着皇上,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皇帝心下哀戚,那面上苦涩一笑,方执起御笔道:“先头焚的龙涎香熏得朕脑门儿疼,你来替朕拟一个封号给夕颜罢。她六岁便养于宫中,自小离了父母族人,如今又芳魂早逝……朕,亦是于心不忍。”
凌霄欲语泪流,那长眉紧蹙,思虑良久,方执起一支狼毫在那泥金的绢纸上写一“悼”字,又道:“夕颜妹妹不过年方十五,便遽然长逝,臣妾心下亦是感伤不已。悼者,悲伤也,亦作年幼者之称,臣妾便替夕颜妹妹求皇上,追封妹妹为悼妃罢。”
皇帝深邃的眼中多了几分动容,那泪意氤氲在眸里,很快便尽数散去,又唤了吴良辅进来,沉思片刻,方道:“谕礼部:‘科尔沁巴图鲁王之女,选进宫中,因待年未行册封。今遽尔长逝,朕心深切轸悼,宜追封为悼妃。其封号及应行典礼,尔部即察例议奏。’⑴”
他回身握了董鄂凌霄的柔荑,沉吟片刻,方道:“高处不胜寒……朕虽不能封你为后,但在朕心中,身旁陪伴朕的人,只有你一个。”
那明黄服制乃天子之征,袍上五爪金龙图案灿若云锦,滟滟生光,他的话语中有至真至诚的感慨,竟教人毫无招架之力,董鄂凌霄低低应了一声,方将那泪意朦胧覆上他刺绣繁复的衣襟,轻声啜泣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