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愁心难整

知道，想必永寿宫的早膳是备得极好的，哀家就不操这份心了。”

    “是，皆是从前坤宁宫中的厨子，知道她的喜好。”皇帝的笑意似有若无，望得久了，竟觉似那二月的春风拂过柳梢般柔软。

    太后的笑意一如温和慈爱的母亲，二人一言一语，言笑晏晏，仿佛天下间最寻常的一对母子，在谈及那个女子时，从前因种种事端而生的隔阂竟然尽数消融，倒显得局促在一旁的凌霄似是外人一般。

    董鄂凌霄到底心下尴尬，那一口气憋在胸腔里，竟闷得咳嗽了几声，皇帝方急切道:“不要紧罢，可是天凉受了寒？”太后不欲董鄂凌霄在身旁伺候，便道：“既然皇贵妃身体不适，便早些跪安，回宫休养罢。”

    见帝妃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下，太后方以手抚额，那三寸来长的镂金珐琅护甲划过发髻上一支通草绒花，平静的眼波如湖水无痕，岁月于她已是十分优渥，望之如三十许人，气度风韵，仿似一块瑕不掩瑜的光华美玉，温良端庄之中，犹带大气凛然。

    苏茉尔将新燃的檀香端了上来，见太后蛾眉微皱，不禁忧心道：“太后的头疼病又犯了，可是依旧烦心于皇贵妃之事？”

    悠悠的白雾自殿内的松鹤延年熏炉中升腾，太后微睁了双眼，轻轻一叹，道：“苏茉尔，你可知道，前些日子皇帝为着那董鄂氏处罚了青儿，那日他到哀家跟前请安，哀家方替青儿辩解了两句，皇帝便已直言道：‘皇贵妃温柔贤惠，她却是骄横跋扈，任性妄为。’”

    苏茉尔伸出手替太后轻轻揉着太阳穴，沉了声音道：“恕奴婢多嘴，一个是科尔沁亲王的嫡亲格格，草原上的天之娇女；一个不过是三品大臣的女儿，京中寻常的闺秀，养成这样的性子是自然的，只可惜皇上自己喜欢……”

    太后摆了摆手，唇畔方牵起一丝嘲讽的微笑：“三品大臣的女儿，原本嫁与亲王已算是高攀了，想不到这董鄂氏心比天高，一心想捡了高枝往上爬。哀家的哥哥是怎样的教养，教出的女儿固然兰心蕙质，才貌双绝。然而草原上的姑娘总是单纯些，在心思算计上，青儿终究还是输了她一筹。”她沉吟半晌，方含了一丝凌厉，正色道：“只要哀家在这世上一日，断不会让旁人欺辱了我博尔济吉特家的女儿！”

    苏茉尔陪伴了太后数十年，恍惚间，依稀又想起了故人往事。先帝庄妃原是那样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女子，十四岁上便嫁与先帝为侧福晋，后替皇太极出面游说明朝大臣洪承畴，传为一时佳话。即便先帝专宠宸妃海兰珠，为她新建了关雎宫，然而那位同样出自科尔沁的女子空有美貌，毫无心计，最终帝位还是落在了庄妃所出的第九子福临手上。

    恍惚间回过神来，苏茉尔方垂下狭长的眼帘，以极低的声音在太后耳旁道：“奴婢活了大半辈子，见惯这世间儿女情长，如今却总也看不透咱们皇上的心思。若说爱，却生生宠着旁的女子，弄得天下皆知；若是不爱，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偏又一颗心悬着，暗地里不知投了多少心思在永寿宫……”

    太后摆一摆手，苏茉尔当即噤声，只听得太后如同呓语般绵长的一句感叹：“孽缘啊……”

    长乐殿内地龙极暖，又焚着上好的红箩炭，青月一向睡得不*稳，那日午后好容易睡下了，不过半个时辰，却忽地从梦中惊醒过来。睡梦中温热之意犹甚，不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浸湿了湖蓝绸绉的寝衣，不停抚着胸口压抑着心跳声。

    梦中端坐着一位慈祥的老人，束发如雪，仁慈端庄，着一身翟紫色勾银线素花常服，眉眼间满是和蔼温煦，就那样温柔地望着自己，轻轻唤了一句：“孩子。”

    分明是那样慈爱的面容，似曾相识，青月却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安，似乎见着一个不该见的人一般，在梦中疑惑道：“您是谁？”

    那慈祥老人却似听不见一般，只自言自语道：“我不会承认那个女人，爱新觉罗家的媳妇，唯有你，孩子，我只承认你一个。”

    自梦中陡然惊醒，那样仁慈和蔼的面容，分明是已经故去许久的福临的亲祖母。

    曾在如意馆见过一幅画，便是从前满蒙最好的画师所作。那画中的祖母笑得和蔼温柔，栩栩如生，宛若端于眼前一般。心里不禁漫过一分亲切与怀念，竟觉万分想与那位素未谋面的祖母见上一面，一尽纯孝之心。

    梦见逝去亲人原是不吉，她却并无一分害怕，反倒渐渐冷静下来，安坐在长乐殿午后光与影交错的地方，仿佛一尊安静的雕像。那上好的明纸将十二扇长窗糊得密不透风，殿中大门微敞，一阵清风穿梭过被汗浸湿的丝质寝衣，连日来焦灼的心底却漫出了一丝清凉之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