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十娭毑坚守在厨房熬药,秀秀默默陪着她做事,长沙城毁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恢复正常,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只能把有限的存粮合理安排,发挥最大作用,秀秀自小照顾哥哥的饮食,到了现在也有些犯难,两个人好解决,现在老老小小一大家子可就有些难办了,何况还加上一个孕妇。
刚听胡十娭毑这么一说,她丝毫没有喜悦,长沙烧光了,日本鬼子马上要打过来,生孩子真不是时候,而且,哥哥薪水不多,如果薛君山不在,养那么多孩子着实艰难……
她很快为自己龌龊的想法感到后悔,看着胡十娭毑紧抿的嘴,蹩过去悄声道:“娭毑,以后要给大姐做什么吃?”
胡十娭毑冷哼道:“有什么吃什么,哪个理她!”
秀秀再次见识了她的刀子嘴,嘿嘿直笑,缩缩脖子回去磨粉做糯米粑粑,胡家送了十来斤糯米,这个玩意最饱肚子,以后的早餐有着落了。
胡十娭毑不放心,到库房里又转了一圈,轻声道:“鸡蛋我放在墙角,以后省着点做,尽量留给你大姐,明天跟我出城走走,买点鸡鸭回来自己喂。”
秀秀笑得肚疼,不敢吭声,埋头苦干,胡十娭毑看药好了,拿起来放在灶台上晾着,拿了条靠背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会就打起盹来。
胡长宁和胡刘氏到底担心刘明翰,趁薛君山进房间休息,收拾了个包袱,蹑手蹑脚出门找他,出门后两人有了小小的分歧,胡刘氏要去茶园巷,胡长宁想去湘江边上的刘家老宅,最后胡长宁还是听了胡刘氏的意见,先去茶园巷瞧瞧。
虽然这些天一直在清理,也只是把主要的道路清出来,满城仍然一片狼藉,两人一连奔波数日,也看得麻木了,脚步匆忙得有些踉跄,时不时互相搀上一把。
正走得气喘吁吁,一辆吉普车呼啸而过,又在前面停下来,一位白发长须老者下车朝两人高高抱拳,胡长宁定睛一看,不顾形象狂奔而去,握住老者的手,竟无语凝噎。
原来,这位老者姓胡名长空,字海国,是胡长宁的师兄,也是他的良师益友,因为两人姓名相近,互相以兄弟相称,情谊深厚。胡长空是湘阴人,在长沙教育界颇有名望,去年被儿子接回湘阴养老躲灾,此时回到长沙,不用说也知道,他是受人邀请,参与善后救灾。
上了车,寒暄两句,车正好经过一片黑烟滚滚的废墟,几人怔怔看着,都沉默下来,良久,胡长宁长叹道:“千年缔造,毁于一旦,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帮人真该千刀万剐!”胡长空性格直爽,眉头一拧,骂了两声,想起胡长宁谨慎小心的品性,悻悻然收口,呼哧呼哧生闷气。和胡长宁结交多年,凡属牵涉政治和当局,他是一个字也不肯多讲,加上跟一个穿军装的流氓做了亲,竟然跟他们这些言辞激烈的朋友断了来往,有时候瞧着他那窝囊样子真是生气。
胡长空果然是受席楚霖之邀而来,去和刚刚进城的郭沫若等人见面,商讨善后的宣传事宜,胡长空刚刚见过******,对其颇为钦敬,一路上赞不绝口。
有薛君山在,胡长宁对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的恩怨颇为了解,听说******等人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力挽狂澜,尽全力收拾局面,甚至还为当局说好话,号召大家把仇恨记在日本人身上,心下十分佩服,灵机一动,轻声道:“海国兄,你还记得明翰么?”
“怎会不记得,那孩子是我的得意门生!”胡长空笑道:“怎么,想把他交给我,到时候带坏了可别怪我!”
胡长宁面皮薄,想起过往种种,讪笑道:“海国兄真会开玩笑,你肯带他,小弟真是感激不尽!”
胡长空捻须笑道:“说句实在话,明翰是难得的人才,在你手里确实浪费了!”
家中乱糟糟的事情如何能为外人理解,胡长宁再也笑不出来,叹了又叹,胡刘氏悄悄拍拍他的手,给予无言的安慰,胡长空有心揶揄两句,看到他的面色,心头一沉,抿着嘴悄然长叹。
郭沫若等人住在逃过大劫的财政厅办公楼,胡长空让司机绕上茶园巷那个方向,果不其然,刘明翰抱着头坐在家门口,头发被他自己拽得有如乱草,连胡长宁到了面前都不知道。
他们有正事,不好再耽误,胡长宁把刘明翰送上车,目送车子扬着尘土离开,轻轻拉住胡刘氏的手,两人不约而同提脚,都是往自家废墟的方向,在家门口站定,胡刘氏哽咽道:“赶快把房子修好,我们回来吧。”
胡长宁点点头,怅然道:“手头的钱这次都花光了,我回老家想想办法,有小满在,胡大爹不会不肯的。”
胡长宁一生耽于书斋,从未求过人,胡刘氏还想说把自己的首饰拿出来,可转念一想,那些绝大部分是薛君山添置,心上一软,怔怔道:“要不,我先开个铺子,正好有秀秀帮手,不用再请人。”
胡长宁笑道:“现在兵荒马乱,填饱肚子都不容易,哪个有工夫打扮,等时局好些再说吧。”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胡长宁只觉前路茫茫,一片绝望,满心失落,一前一后拖曳着脚步往回走,胡刘氏却不然,薛君山平安回来,刘明翰又有了着落,两人前途都有了保障,她心中大石全都放下,神色有几分轻松。
走了一阵,她的轻松渐渐感染了胡长宁,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让路人纷纷侧目,也有不少人跟两人笑着招呼,完全没有颓废之气。胡长宁不得不感叹,不该放的火已经放了,时间总不可能倒退,长沙城是祖祖辈辈的人建起来,只要有人在,重建一个繁华的长沙并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