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国父诞辰纪念日,小满最爱热闹,自然不肯错过,一大清早就摩拳擦掌要去玩。中午,盛承志也急急忙忙赶来。原来,他被盛老板禁足,铺子关了门,连近在咫尺的街都不能上,几乎憋出病来,只得借口想跟湘湘玩,才让盛老板带着过来人的微笑放行。
盛承志做事稳重,笑容好嘴巴甜,胡十娭毑非常喜欢,听说他喜欢吃辣椒炒肉,不放心几个小家伙,亲自上街去称了几斤五花肉,还买了些挨近尾巴的骨头做汤。
留守长沙的胡长宁是第一师范的代表,许久未露脸,今天把胡十娭毑刚做的毛呢中山装也穿上了,显得特别精神,胡十娭毑一高兴,又说要做肚丝,还加了好多红辣椒,把胡长宁乐得早上起来一直合不拢嘴。
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盛承志不禁有些惊奇,凑到正在下棋的湘湘和小满面前,看两人聚精会神的样子好笑,在两人面前摆摆手,压低声音道:“你们知道岳阳的事情不?”
也许是因为湘湘有了他就和自己疏远,小满有种心肝宝贝被抢走的难受,对他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嫌弃,劈头给他一巴掌,恨恨道:“你也不想想我姐夫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比你还知道得晚呐?”
盛承志知道他们经常这么玩闹,也不生气,捂着脑门嘿嘿笑道:“那确实,我说,你们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小满还想打,湘湘看不下去了,捉住他的手腕,怒道:“你打不过我不要欺负承志!”
“过分!你还没嫁呢,胳膊肘就向外拐,果然养妹子不好!”小满气哼哼起身,拔腿就走,难得有同龄人带着玩,又是自己堂客的双胞胎兄弟,盛承志对他颇有好感,连忙追上去赔罪,小满也不是真的跟他生气,仗着身高优势揽过他脖子,两个嘀嘀咕咕走了。
湘湘心烦意乱,一把拂乱棋子,湘君突然闪身进来,把一个首饰盒放到她面前,满脸温柔的微笑。湘湘不知如何开口,把首饰盒推到她面前,凄然一笑,连连摇头。
湘君轻笑出声,把首饰盒又推回来,在她面前打开,以从未有过的沉重口吻道:“湘湘,可能就是这两天,你姐夫会跟盛老板商量着把你和承志的事情办好,然后想办法把你们还有小满送走。你不要看你姐夫平时吹牛皮吹得响,其实出了长沙什么也不是,根本没什么本事,他只能做到这样。出去了,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不管怎么样,这里总是你们的家,鬼子一走,你们就赶快回来!”
湘湘突然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汩汩而出,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头挤出来:“姐姐,我对不起你和姐夫……”
“傻妹子!”湘君哽咽道:“都是一家人,讲这些做什么,我知道你们不甘心,可是你也看到了,你姐夫是真心对我好,遇到这种男人是我的福气,湘湘,人心是肉做的,他这么对我们,我没什么回报的,只能生死都跟他一起,如果……如果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们不在了,你答应我,一定要把平安好好带大。”
湘湘哭倒在她怀中,又不敢发出声音,将自己的手咬得鲜血淋漓。湘君吓了一跳,连忙去找药箱,回来时身后跟着胡刘氏,胡刘氏递上来的小小蓝布包袱,湘湘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两人面前。
吃饭的时候,看到湘湘红肿的眼睛,盛承志微微一愣,又立刻醒悟过来,满脸黯然,默默坐到她身边,悄悄在桌下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向她传递自己无言的安慰。湘湘强笑一声,满脸通红地招呼大家吃饭,小满盯着两人发了会呆,把辣椒炒肉移到他面前。
胡十娭毑端着最后一道菜进门,大家才动筷子,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胡十娭毑这里就是娭毑看孙女婿,越看越满意,一个劲为他布菜,把盛承志碗里堆得像座小山,引得小满又吃干醋,半真半假地调侃他。
吃完饭,盛承志撑得动弹不得,在沙发上哎呦叫唤,胡长宁一边笑一边要小满泡山楂茶,小满得意洋洋地落井下石:“我们家的饭是这么好吃的啊,活该活该!”
胡十娭毑坐到盛承志身边,笑眯眯道:“伢子,后天就是黄道吉日,把你们的事情办了好不?”
盛承志还有几分羞涩,“娭毑,我爸爸也是这个意思,越早越好。”
“那就定下来了!”胡十娭毑大腿一拍,从怀里掏出一对金戒指,指了指上面“平安”两个大字,手突然有些颤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盛承志脸色一僵,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湘湘也跪在他身边,两人同时伸手,让胡十娭毑把戒指戴上。
胡十娭毑手抖得厉害,哪里戴得上,两人也不催促,就这么直直举在她面前,胡长宁整理好从楼上下来,和胡刘氏交换一个眼神,默默站在一旁。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十娭毑终于戴好,捉着两人的手左看又看,不住地颔首称赞,“好看,好看,真好看!”
湘湘靠在她的脚边,不见泪容,笑得灿烂。
纪念会在教育会坪开,时辰尚早,胡长宁决定走路去,顺便消食。几人跟着胡长宁出来,盛承志突然轻笑道:“湘湘,能做你家的女婿,真好!”
走在前面的小满和胡长宁听到,不约而同回头,看到两人又勾起了小指,小满从鼻孔里发出嗤笑,胡长宁瞪他一眼,心中一动,突然轻声道:“小满,要不后天把你和秀秀的事情一起办了,以后出去有个照应。”
小满心里咯噔一声,猛然醒悟过来,顾不上计较秀秀的事情,咬着牙道:“爸爸,我不走!”
胡长宁生平第一次发火,“你不走,难道在这里等死!你姐夫不晓得花了多少金条才安排好,你难道想让他白费力气!再说,家里只有你一个伢子,你要是有个闪失,你要你姆妈跟娭毑怎么活!”
盛承志连忙赶上来,赔笑道:“是啊,小满哥,我们一起走吧,我爸爸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出去也要好好读书,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
“不走!不走!”小满牛脾气上来,飞奔而去,胡长宁对着他的背影直喘粗气,湘湘拉拉他的衣袖,黯然道:“爸爸,别生气,他是想照顾你们。”
“我自己的崽女(儿女),我怎么会不晓得!”胡长宁摸摸她的头,长叹一声,怅然而去。
虽然当局口口声声说要举行万人火炬游行,纪念会现场并没有多少人,胡长宁去前排就座,和相识的人招呼过后,加入其他学校代表热火朝天的讨论。
然而,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并没出现,大家谈笑风生,却似乎都在避开鬼子这个话题,没一会,大家都感觉出强颜欢笑的意味,身心愈发疲累,谈兴渐渐地淡了下来,当席市长来到会场,大家都沉默下来,昏昏然端坐着,任席市长东扯西扯,调节气氛。
听完席市长讲话,湘湘和小满就再也坐不住了,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绕,不知什么时候,许多街道的墙上贴出了日文标语,许多人围着看,指指点点,大家哪里看得懂,听说是日本字,一个个惊慌失措,带着近乎绝望的神情互相询问:“鬼子打进城了吗?”“鬼子在哪里?”
还有人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四处打探,“鬼子难道真的乱杀人,我们不跟他们作对应该没事吧?”
没人能给出回答,也没人愿意听到回答,本来大家都抱着凑热闹的心理而来,看到这些标语,哪里还有心情,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挨到要游行的时候,竟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两三百人。
三人也不想回家,跟在游行队伍后面东张西望,越走心头越沉重。行人稀少,路边的铺子都关门了,以前满街的纸烟摊和卖小吃的小贩也无影无踪,路灯的光影拖得老长老长,更显得凄清。
有些大商号还有人驻守,看见游行队伍经过,都跑出来看热闹,这些驻守的大多是小伙计,丝毫没有紧张之感,朝游行队伍大声打招呼,哄笑连连。
经过八角亭时,盛老板老早就在门口张望,正要进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脑子一热,进去抓了根鸡毛掸子就出来了。可怜盛承志死到临头犹不自知,还在兴高采烈跟小满介绍自家的铺子,湘湘看到盛老板,暗道不妙,装作看后面的人,很没骨气地站到小满身后。
当然,小满也不是什么好人,盛承志牛皮吹到一半,鸡毛掸子已经落了下来,顿时惨叫连连,小满脖子一缩,懒得跟他们废话,拉住湘湘就跑,把那倒霉鬼的求救声抛诸脑后,当然,还不忘顺便说两声“活该”。
两人气喘吁吁回来时,胡长宁也刚好进门,好似打了场大仗,肩膀垮了下来,满脸憔悴。一直等候的胡刘氏伸手要扶,却被他轻轻挡开,胡长宁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反过来安慰她道:“你还是去收拾一下,捡些重要的,书也不用带了,都在我脑子里。”
胡刘氏默默点头,转身上楼,背脊愈发挺直,让胡长宁莫名心安。
听到小平安的笑声,胡长宁循声而去,胡十娭毑正在后面给他洗澡,天气有些冷了,小家伙不肯好好洗,胡十娭毑一边洗一边骂人,在他肥嘟嘟的屁股上拧上两把,小平安也不恼,在盆里扭来扭去,活像条白白胖胖的泥鳅。
看到胡长宁,胡十娭毑仿佛知道他的来意,脸色一沉,三下五除二把小平安洗好擦干,胡长宁连忙帮手穿衣服,谁知越帮越忙,胡十娭毑把他一推,终于笑出声来。
小平安不知所以然,也咯咯直笑,伸着小手要抱,胡长宁一把举起,差点一头栽倒,不由得出了身冷汗,喃喃道:“外孙伢子,你到底吃的是什么,怎么长这么胖了!”
“功臣”胡十娭毑得意地笑,胡长宁把小平安放下,让他去找香喷喷的湘湘,小平安得令,撒开两条小短腿跑了。
“不要劝我,要走你们走,我死都要死在长沙!”胡十娭毑一边给小平安洗衣服,冷冷说道。
胡长宁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上面要把长沙烧光!”
“发神经!”胡十娭毑把衣服往盆子里一砸,低吼道:“哪只蠢猪的命令,长沙这么多人,烧光了我们住哪里,吃什么!”
胡长宁并不接口,自顾自道:“等小薛回来,你去问他吧,姆妈,就算是为了你重孙伢子,跟我们一起走吧!”
胡十娭毑一声不吭,捡起衣服继续洗,胡长宁在她身后站了许久,始终不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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