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建康城南面正门朱雀门进入,一条中轴大道贯穿整座城池,直通宫城。建康城是座多水环绕的城池,美丽的秦淮河缓缓流经城廓,外接长江,内引运渎直通宫城太仓。朱雀门再往北五里还有一道城门为宣阳门,宣阳门至朱雀门间五里御道两侧、秦淮河畔,布置着官署府寺、居住里巷。今日嫁出一位王妃的傅家便分布于秦淮河南岸的长干里。秦淮河畔素来繁华,紧依着河岸的一处风景绝佳处,一座五层的酒楼拔地而起,楼头一块极大的金字招牌,上镌‘醉八仙’三个大字,字迹劲秀,右侧下角刻着‘五柳先生书’五个小字。
此刻“醉八仙”二楼临窗处,一身着儒巾宽袍的中老年男子坐在桌几边,面前一壶美酒两盏酒盅,再无它物。男子长髯飘飘,端正的面庞挺秀的五官,颇有些仙骨道风之意。
楼外皇室仪仗正穿行而过,娶亲的队伍蜿蜒成了长龙,让人眼花缭乱的仪仗、花轿、奁箱,让平时难以一窥天颜的老百姓们大饱眼福。
男子不禁喟叹出声:“果真是皇家气派,皇家的喜事就是华丽、排场,瞧这数也数不尽的奁资,名副其实的‘十里红妆’,又岂是普通百姓几十辈子能用得完的。”
“傅中书深受皇家器重,傅家的长女,才华堪比咏絮才,容色更是无双,美名早已满京城,他们能与皇家结姻,自然是迟早的事。”儒巾宽袍的男子对面是蓄着短髯的一位老爷,他回道,
“陶兄啊,要我说啊,与其称羡,还不如多多进益求取更大的功名。傅家大人也不是什么世族豪绅出身,他能有今日,给吾辈指明了一条阳关道。傅大人就是我等的楷模。”
被称作陶兄的男子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举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仕途太艰难,要我说还是饮酒最欢乐。”
仪仗队一直朝着北面慢慢而行,及到近宫城脚下了,仪仗开道,狮舞引门,锣鼓、唢呐齐鸣,随行的内监宫女四散着礼花,霎那间百花齐放,颇有遮云蔽日之势。而最显眼的,无疑是那一乘八乘花轿和轿前的一骑白马。轿身红幔翠盖,四角挂着丝穗,精工细镂,抬轿者穿一色特制的石榴红云锦斜络纹,气势焰焰。而白马上的人穿着一身大红礼服,长得面白皮净,文质彬彬,但举手投足间的雍容气度显出了此人身份的高贵。他便是三皇子宜都王刘义隆。
轻风过后,礼炮声、铳声隐隐传入了宫城内的重重殿阁之中。
清脆的“叮当”一声,一支精美的金钗被掷在水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宫女们伏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气死本宫了。一个低贱的寒门女子,竟然与皇族联了姻,更被堂而皇之地迎入皇宫行婚礼大典。皇上竟是受了谁的蒙蔽啊,如此地抬举这等鄙薄之徒。”一头戴紫金珠冠的宫装丽人坐在上首,她体态匀称,虽然不再青春,但显然保养得极好,肤色依旧细腻光滑,一双丹凤眼既美又媚,此刻因为气愤,保养得极好的面颊竟有些微微扭曲了。
“贵妃娘娘,且消消气,不必为了这样的人和事伤了凤体。臣妾倒以为,这是好事。皇上命三皇子迎娶傅中书之女为正妃,可谁人不知傅家寒门子弟出身。历来皇族联姻都是选自豪门缙绅,后宫有品位的嫔妃如此,皇子公主更是如此。这一回,表面上抬举了傅中书,实际里则贬低了三皇子。恐怕在咱们陛下的心中,这个皇子本身就是无足轻重的,所以只想到了拉拢权臣,却不想这桩婚姻是要为人耻笑的。”
座下的是惠妃,四皇子彭城王刘义康的生母,她长得很有几分姿色,只是身形已开始发福,脸上也是一团雍容圆润,不过言语流转间倒透出几分精明和女子中难得的审时度势的气度。她一脸讨好的神色继续道,
“娘娘,这样一来,倒是对我们太子殿下是更有利了。太子的地位无可僭越,而贵为太子生母的娘娘您,岂不更可高枕无忧了。”
郦贵妃闻听,气愤的面色略有松弛,但依然道:“纵然如此,本宫依然忿恨难平。这桩婚姻也罢了。但本宫怒就怒在,本宫的兄长最近屡屡在前朝被檀氏、傅氏、徐氏等掣肘,都挨了陛下好几顿训了。而更愤怒的是,皇上竟然赐宫内完婚,这样的体面,除了太子在东宫行婚礼大典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位皇子曾被赐予。若说抬举姓傅的,这份脸面莫非也太大了?”
“娘娘,臣妾认为皇上宣旨三皇子和傅氏入宫完婚应是无心之举,而娘娘更且放宽心,天下人都等着看这桩婚事的笑话呢。臣妾就坐壁上观,恐怕也会见到不少这对夫妇的笑料。”惠妃一脸讨好地望着郦贵妃,她说这些话,还是真有些底气的。
“看笑话……”郦贵妃思忖着这句话,突然冷冷一笑,丹凤眼透出凌厉之色,“是啊,傅氏是不是就要进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