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节 众妙罗生门（下）

    幽玉是在一阵推搡中被弄醒的。

    空气异常地浑浊。浑浊到可以要人命。只是吸了两口幽玉便立时吐了血。很可怕的现象，即使是现在的幽玉也能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种难以直视的可怕事物。

    幽玉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如果再多吸两口让那些东西大数量入体，死，大概就离她不远了。

    还没等她有所动作，一个过滤呼吸器便被他人压在了她的脸上。到这时她才稍微清醒些，看见了为她戴面具的人的样貌。

    她认识他。那是Z，她的Boss，让她去到幻想乡的人。同时也是在她最危难的时候救助她，让她有口饭吃的人。

    他是她的恩人。

    “Z大叔...是你吗......你......”呼吸器下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你......Z大叔看上去老了呢......而且看上去很伤心的样子......”

    “哈，开什么玩笑。”Z背起轻飘飘的幽玉。“已经四十年了好不好。我可是正常人来的，怎么可能不老。倒是你这只小家伙，看上去还是老样子。”

    “快和你以前住的房子告别吧。以后大概也没机会见到它了。”Z转了个身，让幽玉可以正对她出现的地方。

    那是一幢十一层小高层楼房。灰质的外表和倒塌的结构已经不能让人了解它以前的样貌如何。单从它的材质上来看，这是一幢除了穷人和贫民以外没人会去住的房子。它的内部没有电梯，想要去到顶楼得靠腿。

    幽玉当然记得这里，一年前她和灵就住在这里。一个月一万多Y的租金，相对别的地方来说还算便宜。她和灵住在三楼角落里，光照度有些不好。打开窗只能看到隔壁楼房的墙面。

    可就是这样的一幢普通到寒酸的楼房却承载了她的很多回忆。很多很多，多到现在如她只要回忆起来就会心痛。心痛那已经快要沉入心底深处，不能想起也不敢想起的人儿的身影。

    但她还是在这时间段里想起来了，呼吸面具内部顿时多了些离体的血色。还有从眼角自然流出的泪。

    通过呼吸器传出的自语Z无法听清。现时段也没这个空闲去听背上的小家伙的噫语，Z还有很多事要做。这些都可以放在以后有空再说。

    Z左手环在背后架住背上因为虚弱和失意而浑身无力的幽玉，右手将自己武器的束带套上脖子空下手臂，然后对着空气作出了一系列的手势。

    顿时，周围原本无人的地方多出了两个原先不存在的人。

    他们同Z一样拿着武器，小心地一边戒备四周一边向Z所在的地方靠拢。幽玉现在的视觉很模糊，但这并不能阻碍她观察那两人。

    其中一个她不认识，另一个她却认识。

    那是迷你新闻社的社员之一。和她在同一时间入职的最早两人之一。原本年轻的小哥脸上染上了风霜的痕迹，让他从青涩转变成了成熟。

    他叫BlackJack，通常Z都叫他J。J手里端着幽玉不认识的武器，对着位于Z背上的幽玉艰难地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为什么笑得这么艰难？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紫在将她扔过来之前有说过莱汀出事了。幽玉不知道紫所说的是什么，刚来到这里的她只见到她原本的家毁了。四周寂静无声，显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再加上认识的人饱含着痛苦的笑容，幽玉的心顿时如坠冰窖。

    “一切都边走边说。小家伙别脱面具，会死的。”Z阻止了幽玉脱呼吸器的动作，继续背着敏捷地在广大的城市废墟中奔跑着。

    “红K在前，黑J殿后，我们回基地。小家伙心里有疑问我来告诉她。”

    在巨大的城市废墟中四人如蚂蚁般缓缓东行。背着幽玉的Z慢慢地将这数十年中幽玉离开后发生的大事告诉了幽玉。包括他自己和自己同伴们的事。

    Z有一只团队。他们是外来户。来莱汀市的时间不会比幽玉从家族脱离来这里早多少。他们以扑克牌的顺序互相称呼。Z是鬼牌。K有三人，少一张梅花K。Q两人，黑桃和红心。J四人满员。另外还有一张方尖Ace和一个编外。

    编外被称为“女皇”。不属于他们序列中的成员。那位是女性，幽玉也见过。那位便是Z太太，神出鬼没的Z太太。

    这只团队现在加上Z还剩下七人。唯一剩下的K就在幽玉面前，J除了面前这个还有一个方尖J在基地里。基地里留守着方尖Ace、梅花Q、方尖J和红心J。

    Ace是另一家公司的老板，和Z的社团同期开办娱乐公司。和Z的社团一样，手下也存着几张扑克牌。另有一家货运公司由K负责，可惜其它团队成员都早死了幽玉见不到他们了。

    这帮来自外星域的猎人们因为厌倦了杀戮的生涯，在女皇的策划下假死脱壳离开了原本所在的河系。来到了这颗莱汀星。通过女皇和Z的种种手段在短时间内融入了莱汀星的社会圈，纷纷成为了不起眼的普通市民。

    这是他们想要的，也是他们的梦想。

    不用出人投地，不用名声显赫。只要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活着。这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就够了。

    这也是Z为什么在四十年前接到那封信后会犹豫会迟疑，最后将报酬丰厚的委托推给幽玉来执行的最重要原因。

    他们不想再涉入那些违背社会光明面的事件里去。只想作为普通人生老病死。

    在幽玉看来她离开了一年不到。外界的莱汀已经过去了四十年。他们按照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梦想过了三十多年普通人的人生。

    然后，从良前的恶梦追逐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在Z看来这一切都是他们自业自得。

    某日中午那一瞬间的大地震动过后，原本平和的莱汀改变了。那刻的震动中三座莱汀星屈指可数的大型重工业城市在行星上消失了。促使它们消失的原因来自外太空，一支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舰队。

    舰队首领的通告响彻天际。Z当时就听出了那令人憎恶的声音。

    那是他们最初被奴役时那个泯灭人性的贵族领主的声音。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Z仍然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声音。

    随后便是火山炮的发射和外太空舰队的覆灭。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猛，让人反应不及。当Z反应过来联系已经变为顺民的大家时，一切都晚了。

    那个贵族领主已经发射了波及整颗星球的毁灭武器。

    他的妻子，Z太太，也即女皇，在他面前缓缓融化。慢慢地变成了一坨肉泥。他可以在那坨还没完全变化完的肉泥身上看到缅怀、回忆和无憾等等感情。他的心当时就碎了。

    Z没死。他基本可以猜出原因。

    多半是那种武器只针对外星域生物，不会对和那贵族同出自同一河系的他还有他的团队生效。联系到女皇的死，那武器的非排除对象很有可能是蓝末星出生人仕。赶紧乘着全星球电力通信中断前联系了自己团队的Z通过自己的判断证实了这一情况。

    整个星球的原住民只剩下了他们。他的团队加上他自己活下来七人。

    活下来的七人的心都碎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一切都在自己的面前死亡殆尽。这样的情况也许从前作为猎人的他们有想到过，但作为现在的普通市民的他们肯定是没想到的。

    原本变化为温顺绵羊的他们被一群恶魔硬生生地逼迫着变回了恶狼。

    四十年的平安生活并不能将斗争本能从这七人的心灵中抹去。失去了一切的他们回复了自己的状态，并将所有导致这一切的生物都当成了罪人和邪恶。

    那年的正义执行者们回来了。

    深谙游走暗杀之道的他们如同鬼魅一般进行着没有慈悲的杀戮。以血还血，以杀还杀是他们现在想做的，也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那些坠落到这颗已经被毁灭的星球上的罪恶们失去了坚船利炮，变成了和他们一样靠着手头的武器战斗。即使人数上有优势，七人正义使者仍然坚信自己会一直胜利下去。

    直到罪恶被肃清为止。

    直到一年前，正在进行寻常暗杀准备的Z又一次接到了一封不请自来的信函。那封信说幽玉将不日返回，请Z注意。Z当即被吓了一跳，他团队里认识幽玉的同伴也被吓了一跳。

    原本他们以为幽玉已经从他们的人生轨迹中消失。直到他们战死的那天来到为止也不再可能听到这个名字。谁想，还是听到了。

    Z当机立断带着自己的队员们去了幽玉可能回返的地方。并在那里组成了一片新的待机地。

    这一等就是一年，然后他们终于等到了幽玉的回归。

    幽玉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太多的事索绕在她的心头，让她不知道应该先去做那一件。单线程的她因为进程过多的原因几近瘫痪崩溃，瘫在了Z的背上。任由Z带着她去向莱汀城东的空港地带。

    整个城市里现在除了Z和同伴们三人奔跑的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声音。这里已经成为了彻底的死城。基因武器的使用不但杀光了这里的人类，连动植物也没放过。即使是生存能力最强的老鼠和蟑螂也同样没有逃过这次末日。

    也许还有没有DNA的硅基生物活在深山老林里，但这已经不再重要了。星球失去了生态循环，毁灭已经离她不远了。

    原本富饶丰足的莱汀星已经成为了死亡星球（DeathStar）。

    “我......有什么可以帮大家的吗......”幽玉斟酌着提出了问题。心灵混乱的她现在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她很想要帮他们，即使他们的回答是杀戮。她已经作好了事态向最可怕方向发展的准备。即使这一切可能导致她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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