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母爱

    位于伊豆半岛最南端的河津町是个普通的海边小镇。人口不过两万，没有重工业，没有出口型特产，没有出过名人。就如国家地图上那千篇一律的小点一般，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临海的小镇有着潮湿温润的气候，终年恒温。加上伊豆半岛所盛产的温泉业，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个旅游业密集型小镇。

    真要说这里有什么特产的话，这里的渔民从临海捕来的伊东鲷鱼肉质细嫩，少骨而美味。不管是用来做寿司，还是煮物，或者腌制都非常的美味可口。周边地方常常有商人来这里采购这种鲷鱼，还起了个富有地方特色的名字。

    河津鲷。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搭着好心人的便车，摩根用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这个小镇。从小镇入口的半山腰上向下望去，一眼便可以将整个小镇尽收眼底。

    南部的海港区因为渔业的发达，人口最多。以渔业作为世代产业的河津人多半都在那里工作。男人们出海捕鱼，女人们处理男人带回来的海产品。商人们坐着船或者其它交通工具从别的地方来到这里，收购自己需要的东西。

    中部商业区正如你我如知的市集。没有遭到太多破坏的纯木质建筑群鳞次栉比。小镇的规划看起来不太好，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通道都非常狭小。有些甚至没有铺路，一脚下去全是泥。

    人们便在这样的环境下展开着最最基础的贸易互换。

    要不是看到人们的手上拿着纸币，摩根都快要把这里当成是个以物易物的原始小镇了。

    北部半山区的是这个小镇大部分居民的居住处。比起中区更加茂密的木质建筑群尚算条理明晰地排布在这里。

    也许是没有受到太多外来干扰的关系，这里的民家建筑全部是从古代便开始盛行的和风院落。纯木质园林，仿中土式的坐南朝北便是这里所有建筑统一遵循的规则。

    整个小镇最大的四家院落摩根可以很轻易地从山腰上寻找到。小镇唯一可以算得上是优秀的建筑物也只有它们而已。和它们的体积样貌一比，其它的小镇建筑都像泥腿子一般。完全没得比。

    整个小镇给摩根的感觉只有四个字。

    平和普通。

    “真的是平和普通吗？”小木头出现在摩根的身边。“那么多的异类存在着，怎么也普通不起来吧。”

    “这个国家那里都是这样吧。”摩根完全没当成一回事。“只要不去危害人类，存在着就让他们存在下去吧。”

    “说起来也是呢。这里的人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感觉到他们的存在都会绕路走呢。”

    慢三拍飘在半空中，手搭在摩根的肩膀上，随着摩根的移动而移动。

    ......

    “山冈宅主院......”摩根抬头看着大院门口的铭牌。

    “就是这里了吧。”

    敲门的过程持续了很久。摩根终于感觉到里面的人开始慢慢向门口所在的方向移动了过来。

    打开门的是一个老人。年近六旬的她看上去老态龙钟。年事已高所形成的褐色老人斑和皮肤褶皱已经将她原本的相貌彻底地掩盖。除了一对仍然有神的双眼，这位佝偻着背的老人家看上去和普通老人没什么不同。

    “两位......光临山冈家有何贵干？”老奶奶盯着摩根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哎？看得到我吗？”宁楚一直是处于灵体状态，她完全想不到这个老人家居然可以看见自己。

    “嘛......”老人家用着自己惯常的温和笑容回应了慢三拍。

    “年纪大了，连人都半只脚踩在棺材里了。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山冈家许久没有客人来到让老身把礼貌都给忘掉了。真是怠慢了两位。”老人家缓缓对两人鞠躬。“不管两位为何事而来，还请先入主厅让老身敬一下地主之仪。”

    “那么我们便打扰了。”摩根随着转身的老奶奶一起进了这山冈主院。

    “一定有问题的。”对自己的隐身非常有信心的宁楚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区区一个普通人可以发现自己。

    ......

    一杯清茶，两三团子。这便是山冈老人拿来的待客之礼。

    虽然拿出的食物不附和富贵人家的标准，但老人家举手投足皆是一派大气。明显不是这个小地方可以培养出来的女人。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这家原本大富的人家应该是已经濒临绝境了。

    日本的老人有着岛国所独有的顽固。理解这一点的摩根不但没有资助山冈家的想法，连开口询问的想法也没有冒出来过。

    如果真这样做了，说不定下一刻便是被这老奶奶给礼貌的逐客。

    反正是来这里找房子住的，如果真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以后自然会知道。摩根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席间的三人煮茶赏茗，默默不语。

    刚过冬末的日子，海边的小镇和风日丽。三人所在的广大主厅从外面吹来了一阵暖风。吹动了挂在门口的帘子，吹动了摩根的发角。

    眼睛被遮住的摩根抬起手来理了理头发。

    “两位......”山冈老人似是理清了思路，终于开口。同时，撇身下拜。

    “两位大神临门，山冈家三生有幸。门外那出乃为忌他人之眼耳，怠慢之处还请两位大神恕罪。”

    “那么容易看出来吗？”摩根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神。就算是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人来处理的。也希望别人不要把自己看成一个异类。

    虽然他已经是一个异界异形的神了。

    “我就说嘛，果然有问题。”宁楚似是得到了答案，兴奋地不行。

    普通人那来这神通看到一直处于他次元的宁楚。只有那些有能力的人类才有可能感觉到这个世界树使徒的一鳞半爪。

    “两位大神的神名还请赐下。”老人家的头一下磕在榻榻米上没有抬起来过。

    “我们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事务而来到此地想寻一住处。将我俩当作普通人便可，无需所此多礼。”摩根上前三步扶起老人。

    “可以用得上老身之处请尽管开口，山冈家现除正在上学的六龄少主便皆由老身做主。一切皆可应得。”老人家一被扶起来便赶紧后退四步，以防自己踩到摩根的影子。

    “若是要找一住处......”老人家对此有些为难，皱起的眉头将她的眼睛也遮住了。

    “老身将与少主搬入阁楼。两位可在此处随意居住。”

    “不是有个别院吗？”宁楚指着院墙之外的山冈分院。

    “那处闹鬼经年，住不得的。”老人家赶紧摇头。

    “此事一会再提。”摩根打断了老人。“老人家还是先说说你山冈家吧。”

    “啊，是的。”老人立刻将话题转到了自己家。

    “我山冈家从少主开始可上涵近一十七世，直至战国末年的立花家。那立花家的先祖为一女身，再往前便不可考了。”老人叹息一声。“若不是那立花家大名念旧，留了山冈家名涵，并追记那位名叫‘阿初’的初祖为立花家同系。我山冈家之名早就陈于世间无人可知了。先祖阿初早亡，其子由立花家主母主持入了立花家谱代武将山冈家作为养子，留存至今。江户幕府后山冈家一路辗转东迁，最后于四代前定居于此伊东河津町。时年明治2年春末。于此镇中专司退魔驱鬼，保得一方百姓平安。”

    老人虽老，但记忆好绝。一说起自己家的事迹便滔滔不绝。

    兴许是因为久无人来和这寂寞老人聊天，老人说得兴起连眼前两位非人的身份也忘了个干净。不但三煮其茶，还四端小食。非要说到那日落之时留两人吃饭不可。

    “老身乃现山冈少主的奶奶。老身之夫少年早夭，只留得一子继承家业。我那儿子总一郎实为人杰，相术通神，退魔有道。虽无婚配却与那强力异类结有一子，便是现今山冈家少主，山冈晃一。”老人说到这里再叹一声。“可怜我儿近三十之命却无端消失，只留家书一封与老身。任老身思念千百也再无音讯。真真伤了老身的心。”

    老人说着说着哭了起来，灰色和服的水袖被她当作手帕来来回回地擦了数回。那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便是最深的痛。意识清晰的老人家就算心中存着唯一侥幸，但也基本可以用理性来作出判断了。

    自己的儿子想必是死了。

    “我家少主实如其父而有过之。年少聪慧，品貌端正。”当说到自己的孙子时，老人家又开心了起来。“若不是家中只有老身一人教导于他，让他少了些男儿之气。山冈家今代少主便是个十足完人，毫无破绽。”

    在老人家的心中，不，在今代所有长辈的心里。自己的孩子如果可以登候拜相，远近有名。那便是家门大幸，光宗耀祖。可见这山冈老人对自己的孙子少主看得有多重。

    “那你......”宁楚想了片刻提出了问题。“你是怎么看到我的呢？”

    “老身可以感觉到阁下的存在，并不能看到阁下的尊容。”老人摇摇，说起了自己的身世。“老身原为京都稻荷巫女出身。从小习得一些稻荷狐仙异术。虽入不得两位之眼，但却可让老身五感灵敏。今六十有三而毫无失明失聪之厄多也是拜这出身所赐。”

    “原来是这样。”知道是答案的宁楚总算不再好奇，开始认真地数起了院外花朵的数量。

    “天色不早。”老人家看了看外边天际，然后站起身来向两人鞠躬。“两位请稍待片刻。老身这便生火做饭。茶水简陋已让老身颜面无光，这席晚饭说什么也得让两位满意而归。”

    说完，老人便捏着自己腰间那空瘪的荷包向大门外走去。

    可谁想，刚踏出大门三步不到，老人便感觉到两人跟了出来。

    “两位这是......”

    “先把正事做了为好。”摩根对着老人微笑。“老人家带我俩去分院吧。早些清了那里，也好早些住下。”

    “这......这怎么使得...这不合我山冈家待客之道......”

    “你主我客。”摩根指指自己再指指老人。“如果我俩真如老人家所说住了主院，那才真是反客为主的大不敬。既然老人家如此热情好客，我俩自然有心帮老人家清理庭院。就当是清自己家的庭院了。”

    “这只是小事而已。”宁楚蹦蹦跳跳地率先向隔壁院门跑去。

    摩根紧随其后。

    “唉！唉......这怎么使得啊......”老人家腿脚不便，拦不下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大叹一声急急跟了上去。

    ——————

    灰败的分院蒙着一股晦涩之气。踏入院落的同时便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灰暗，颓丧，执着，不甘。摩根从这个庭院中感觉到的便是这些气息。

    还有一股不同的气息来自院落深处，与这些负面感情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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