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马车外是王府骑兵护送队伍,车马声与闹市人声交杂混合,明明热闹至极,却又总让人觉得冷清。
顾燕安自离开皇宫在外面开府,忙忙碌碌,能和还小的小弟混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但只要在一块儿,都喜欢逗一逗这越发出尘绝艳的小弟,他看着小弟长大,就像三哥在心里也永远看着小七一样,从未想过要让小七这样伤心。
顾燕安不是个巧言善辩的人,他直白,喜欢有话就说,现在自然也憋不住,对小七道:“小七,希望你哭是因为知道了老四的狡猾,所以难过,而不是因为被三哥打了才哭。”
“你不知道,三哥原本不需要在外那么多年的,他那么拼命在外挣来军功做什么?你觉得他想要做什么?他想帮你扛着这天下,你这小狗儿,大概不知道当初三哥知道你要被父皇任命太子的时候,三哥跑去乾清宫和父皇大吵了一架,父皇拿你给大哥时间养伤,三哥不同意,三哥说你还小,说你什么都不懂,说你连杀鸡都不敢看,做太子倘若有半分差池,就会死。”
“你当为什么你做太子这么多年,没有个一官半职来找你投靠你门下是为什么?那些人,官场上的人,没人不是人精。三哥怕你被人利用,怕你脑子笨,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把自己作死了,怕你分辨不清楚忠奸,怕你被那些为了荣华富贵不知死活的人弄死,你倒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蝗虫吸血,帮着老四抢三哥的兵权。”
“小七,今儿你如果死在牛痘身上,三哥这些年的苦就白受了。”顾燕安语重心长地说,“老四不会是个好皇帝,他根本没打过仗,自以为是,满脑袋的阴谋诡计,连你都算计,你得看清楚,不要再傻乎乎被骗,三哥每一步都是朝着那个位置去的,你得知道,如果三哥输了,老四那样的人会不会放过三哥。”
顾宝莛脑袋胀痛,眼睛都哭得干涩发疼,听着五哥说的那些话,感觉五哥说的,和自己印象里的四哥大相径庭。
他看见的殚精竭虑的父皇、疼他爱他的四哥难道都是假的?
四哥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吗?
等等,四哥和三哥难道都想要当皇帝?!
顾宝莛从繁复的思绪里终于提炼出了这么个震惊的信息,来不及思考,便声音茫然地说:“大哥怎么办?”
顾燕安笑了笑,敲了敲小七的脑袋:“十年过去了,大哥现在就算出来,也没有用了,朝上哪些人支持大哥呢?就连智茼,恐怕都有些别的想法,也就你居然还惦记他。”
他怎么可能不惦记大哥?
顾宝莛混乱着,忽地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十字路口,却往哪边走,都是不对的。
“大哥他如果某天好了怎么办?”他听见自己小声地问五哥。
顾燕安沉吟了一会儿,说:“只要智茼和大嫂不要乱来,三哥保证他们一世平安。”
“所以,小七,这段时间你什么都不要管,把你那些借给老四的南营兵丁都送回去,再把水泥还有玻璃的所有制作方法告诉三哥,好好养伤就可以了。”
“嗯?小七?”
老五在等小七的一个回答。
顾宝莛张了张嘴,被他自己咬破了的唇瓣蠕动片刻,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顾燕安等了许久,忽地叹了口气,他不逼他:“小七,你如果不想做选择,就谁都不要帮谁都不要管,你也管不了,从现在起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了,兴许再过两年,你也不会再是太子,你可以和五哥我一块儿大摇大摆的上街调戏良家妇女,也可以随便下下江南,去金陵,去扬州,去草原,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自由自在的,没人伤害你,就连父皇也不可以。”
“听到了吗?小七。”
五哥的声音没有任何逼迫的意味在里面,但顾宝莛用他现在伤痕累累的屁股想,也能明白,倘若他插手,求情,多说一句四哥的好,就是在伤三哥的心,让五哥难过。
他从不曾想过哥哥们的关系居然演变成了现在这样。
是他太不在意朝堂上的瞬息变化,还是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
他是不是不应该一边想藏着掖着,一边又想要做点儿实事?
他是不是应该一开始就让老爹立二哥为太子的?
可当时谁也不知道大哥会一躺就在床上躺了十年啊!
大哥从不见他,是不是其实怪他呢?怪他干脆不要救他,如今这样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只能看着,看着自己失去一切,慢慢被遗忘,所以恨他?
父皇呢?
父皇又是怎么想的?
如果知道大哥十年都未能好起来,是不是也会怪他当初多管闲事,导致现在家里一团乱,除了他,好几个哥哥都想要上位,家不像家,不像还小的时候,能够其乐融融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面了。
都是他的错吗?
顾宝莛屁股火辣,但除了那里,其余部位冰凉彻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南三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抬着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一觉醒来,没见着睡在脚踏上随时伺候自己的贵喜,取而代之的是小半月未能见面的皇后顾杨氏。
南三所如今住的只太子和寡言少语的老六,皇后顾杨氏前来探望小儿子的时候,刚好也遇见了老六,老六似乎是愧于见她,行了礼就笔直的站在一旁,远远的看着床上熟睡的小七,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也不知道是生怕惊扰了屁股开花的弟弟,还是生怕被母后注意到自己。
顾杨氏是提着小笼汤包来的。
她亲手做了一天,就得了十只,满怀期待不听话的小儿子从外头回来,得先罚小七跪个一炷香的时间,再给个好脸色,不然这越大越有主意的小七下回还不知道搞什么让她焦心的事情出来呢!
顾杨氏心里都盘算好了的,结果谁知道回来的小七躺在床上起不来,奄奄一息,满脸都是泪痕,顾杨氏问老五,老五也含含糊糊的不说清楚,让她等小七醒了问小七就是。
顾杨氏哪里等得了?扒开小七的纱布就看见那被打的肿得老高的屁股,当场趴在小儿子身上憋着声音眼泪直掉。
顾杨氏叫老五出去,亲自拿着花瓶把老五砸了个头破血流!
老五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二十四岁的人了,一巴掌打死两个成年男人也不在话下,但是不敢躲母后扔过来的花瓶。
花瓶哗啦啦碎了一地,大概还有一些碎瓷片扎在头上,但顾燕安哪怕血都流进眼睛里,也没有伸手去摸头上的伤,而是一个劲儿的宽慰母后,说:“小七没事的,母后你不要哭了。”
再也不年轻的皇后娘娘在这从前可望不可及的皇宫里度过了十年光阴。
今年的顾杨氏五十八了,虚岁六十,而她的小儿子才十六岁,她时常背疼,那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干体力活干得太多,把自己当个男人在用,现在老了,再多的补品也补不回来,但顾杨氏很少叫苦叫痛,她惯于忍着。
但有一件事,顾杨氏心焦地时常睡不着觉,忍不了。
她总感觉自己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没了的老人家,等她走了,她的小七狗儿若是还没有成婚可怎么办?
小七那傻乎乎的样子,如果被坏女人骗了,日后过得不好可怎么办?
顾杨氏起初觉得,小七还有那么多的哥哥,总有一两个可以帮小七把把关,后来又觉得老二是个妻管严,老三家里女人更是多得要命,可见是个没眼光的,老四又是个木头,对女人根本不了解,老五就更不必说了,老六也指望不上,算来算去,她的小七只能靠她把关,可她还能活几年呢?
顾杨氏现在觉得,自己活成老妖精算了,活到和小七一块儿老死,不然现在他们这些当哥哥的都敢明目张胆的打小七,等她不在了,谁晓得哪个狗东西又要为了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欺负她的七七啊!
顾杨氏喊南三所所有人都滚,连同老六也滚蛋,然后自己个儿守着小七狗儿,守到暮色降临,灯笼高挂,又下起一场雨,顾杨氏终于等来她小七醒来。
“娘……”小七梦里不太平,是个众叛亲离的糟糕梦境,下场是被烧死,尤其屁股先着火,吓醒后一看见老娘,就软乎乎的委屈撒娇。
顾杨氏‘嗳’了一声,心都化了,苍老的手抚摸这小七太过年轻稚嫩的脸,露出一个伤心的笑,说:“傻七七,不要怕,娘帮你教训老五了,你的那些哥哥都靠不住,没一个疼你的,以后搬来坤宁宫跟娘过吧,娘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