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有述,说‘阴世更道’中如有接天触地之绝径,可从中分出主道和分道。主道也叫循轮道,分道叫做永沦道。从字义上也可以得知,循轮道是有与阳明相接的出路的,永沦道却为接天触地之绝路死道。我觉得这岔道口或许就有循轮和永沦之分。”
“如果是这种说法,那么朱家以此‘阴世更道’为坎的话,这永沦道就不只是走不通的死路那么简单,肯定会布扣索命。”炎化雷到底是熟读典籍,对坎扣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你们不要牵扯太多了,现在只是要判断从哪边走!”杨小刀显得浮躁起来,也难怪,本来就置身在这样一个如同地狱般的地界中,还要再面对可能死和必然死的抉择,又有几人不会心浮气躁。
沉默,无语,杨小刀的问题很实际,但对于这样的问题,他们谁都没有能力作出准确回答。
鲁一弃有些艰难地挪动脚步,攀着前面人的肩膀走到岔道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们知道,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对所面临的问题作出准确判断的话,只有鲁一弃。
鲁一弃很茫然地往两边看了看,然后开口说道:“我想躺会儿。”说完直接软软地瘫倒在地,旁边人想扶一把都来不及。
看到鲁一弃这种状态,大家都很失望,也很沮丧,死亡之气的压力再次笼罩住一些人的心胸,将仅存的信心挤撵得不见踪影。而那边鲁一弃却侧卧在冰冷的黑石上,显得很是惬意放松,就像到了家,投入亲人怀抱一样放松。
山间一阵彻骨的阴风旋刮而过,让鲁一弃的头发、衣襟像孤弱的乱草瑟瑟发抖。再怎么着,都不能让他就这样躺在这里。胖妮儿和聂小指想去将他扶起来,年切糕则脱下外氅,想让他垫盖一下。
养鬼婢长长绸缎一挥,直直地像两条手臂,一下把他们拦住:“别动他,让他入静。”声音也轻轻地,是怕打扰到鲁一弃。
于是没人动了,也没人说话。人们的思绪在飞转,而转得最快的竟然是如同沉睡了的鲁一弃。
此时,在归界山的另一侧,五只花喙鹰像五个鬼影般在向上爬高,当飞过归界山最高峰后,又一同直落下来,一下隐没在山峰顶处的黑色岩石之间。
而在离着岔道口不远的“阴世更道”上,大个子杨青幡带着人正掌灯而行。他们所掌之灯很是特别,是三朵焰的带罩火盏,风吹不动,摇晃不灭。而最重要的是这三朵焰的形状是朱家的标记,这样可以及早表明自己身份,防止发生误会。灯盏在黑暗的“阴世更道”中很是显眼,但鲁一弃这些人却无法看见,因为此处道路曲折多变,又有山体遮掩。即使这人与他们距离很近,只要没转过最近的那个折转处,前面的人根本是无法看到的,除非眼力能穿过山石。
刘只手带着人一路快马加鞭,他们已经是从最近的距离穿插过来。归界山这一处的凶险他是早有耳闻,自己以及其他墨家高手平常都是敬而远之,绕路而行。可是现在他必须拼命冒险闯一闯。鲁家门长是启出正西宝物的关键,必须保住他周全。一定要赶在他们遇险之前,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接引出来。就算自己能力不够,也应该提前给他们一些警示,让他们有时间有准备地应付无法料算的坎扣。
鲁一弃在沉睡,沉睡时脸颊贴近黑冷的石面,冥冥之中的感觉很是亲切,就像与久别的至亲好友相拥。
鲁一弃在沉睡,沉睡中却不宁静。一个梦,一个身在地狱中的梦,让沉睡中的他将每根脑神经都绷得紧紧地。
梦是从脸颊触及的黑色石面延伸开的,沿着两条岔道一直向前。于是在其中一条岔道上,他看到了一座宫殿,一座地府中才有的高大阴森宫殿。在这宫殿里,他还看到了刀光,是感觉中一直在他周围萦绕不去的刀光。就在这刀光中,凄惨魂魄血肉纷飞,碎落成渣,真的是鬼哭魂号惨不忍闻。而刀,是在一个高大的黑色恶鬼手中。
是了,这好像是阎罗第八殿,由都市王掌控。鲁一弃曾在城隍庙的墙画上见过,此殿下设十六小地狱,其中就有碎剐小地狱,所审的罪恶魂魄最终会受刀剐之刑,沦入兽巢为食不复重生。而碎剐小地狱操刀之鬼只有一个,就叫“利剐生”,是个高大的黑色恶鬼。
这就是“利剐生”?鲁一弃很想看清操刀恶鬼的脸,但是长发披散几乎把脸全部遮住。他只能看到从发梢间露出的一对雪白的獠牙。梦中的“利剐生”似乎也觉察出他的存在,慢慢将长发披盖的脸面对正了他。獠牙微微翘起,并且微微颤动着。鲁一弃看到了獠牙的翘起和颤动,那是要在做什么?啊!是在笑,无声地大笑!
“利剐生”一直在无声大笑着,并且慢慢地朝鲁一弃迈动步子,慢慢举起持刀的手臂。鲁一弃想退却,想逃跑,当这一刻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了。
“利剐生”越走越近,已经来到了鲁一弃面前。鲁一弃眼睁睁看着刀光朝自己头顶落下,能做的只是开口大叫……
“啊!”鲁一弃一下醒来,感觉贴住石面的脸颊冰凉,而且微微有些刺痛。
“怎么了?”养鬼婢轻轻扶住鲁一弃肩膀,柔声问道。
“往那边走!”鲁一弃尚未从恶梦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声调夸张地指着没有梦见“利剐生”的那条道路说。
养鬼婢、独眼他们从鲁一弃的神情上感觉到不安。他们从没有见过鲁一弃如此的恐慌,就算面对死亡,鲁一弃都未像这样慌乱惊恐过。所以他们都没有说话,架起鲁一弃便朝他所指的道路走去。
“刀气!”“好利气!”笑佛儿利老头和杨小刀几乎是同时喊出声来。与他们喊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刀鸣之音。
利老头背上背着他的笑脸鬼头刀,裹刀的血帕子一下绽散开来。鬼头刀亮刃了,发出阵阵颤鸣,“嗡”然作响。而杨小刀手中所持的剔毫小刀,像有尖利的东西从刀锷直划到刀尖,发出短暂一声尖利脆响,如同哨鸣。
“刀气诱冲!”利老头沉声说道,笑脸瞬间变得怪异。
杨小刀也一收玩世不恭的外态,持刀凝神,眉目间精光四射。
走出几步的鲁一弃突然示意架住他的独眼和养鬼婢停住脚步。极度的凶险之气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他不能就这样丢下利老头和杨小刀。
“快走,我们能挡住!”利老头说这话时中气虚泛得很,的确,他心中一点把握都没有。
和鲁一弃一样,在距离归界山还很远的地方,利老头就已经感觉出这种犀利刀气的存在。那是一把杀人的利刀,一把什么都杀的屠刀,一把会把杀物变成菜料的厨刀。进入到“阴世更道”之后,这种刀气反倒隐蜇不见,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本来自己都不把这把刀当作威胁了,可突然之间,那刀气暴涨,并且已经是在离自己一个很近的地方,就连刀器自身也都刃气相互诱冲了,根本没有机会再避让。自己祖父、父亲都曾无数次叮嘱过他,不要与如此刀气的对手相碰。因为没有胜算,只有拼命。所谓拼命,就是牺牲自己与对方同归于尽,而且就算想拼命,也要恰逢时机,要在刀碎重铸之时。
而现在,他知道自己手中的刀未到刀碎重铸之时,也就是说他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唯一的希望是杨小刀,自己的刀是斩杀之刀,在清代江湖大匠宋叹时所编《逍遥奇兵谱》上归于刚猛迅杀一类的利器。而杨小刀的刀是巧破之刀,在《逍遥奇兵谱》上归于灵巧诡杀一类的利器。自己和杨小刀联手,刚猛灵巧相补,也许可以与那把可怕的刀抗衡一下。
杨小刀没有利老头知道得多,也没有利老头感觉到的多。因为他的刀大多绝大部分时候是用来宰杀牛羊的,很少杀人。所以虽然可以感觉到未露面的那把刀所带的戾气和锐气,却对杀戮之气和死亡的气息体会得并不太多。而且像他这种年纪正是血气至顶之时,对阴气的抗力也相对强些。但这些也正是他的缺陷所在,不能正确了解将要面对的威胁,对任何一个江湖人来说都是危险的事情。值得庆幸的是他对刀的感觉还是准确的,突显刀气的戾锐是这辈子从未遇见过的,于是,他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每根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任何一个触动,都会带来全身肌肉筋骨的最大力反弹。
“很不错,真的很不错。”从那条不能走的道路深处远远传来说话声。这声音是一种刚劲的瓮响,如同在铜磬内壁敲撞而出的声响。语调是一字一句地,没有一点起伏平仄,初听上去都不像是人在说话。“难得中原内界还有这样的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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