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噢……”
说罢,老妇人拉着小车,又是缓缓向前,到了宽敞的水栈处漂洗粗纱。
金甲鳄王见状,心中有感,便寻着老妇人的河畔小屋而去,寻了一会儿,便见小屋旁边就有坟冢,一个写着夫,一个写着子。
夫名洪甘来,想必这是“苦尽甘来”之意,只可惜已经亡故六十年,一甲子过去,也没见甘来。
子名洪长生,显然是想着儿子能够多福多寿,奈何也亡故四十年,四十年,转世投胎都是不惑之年。
金甲鳄王想着过往种种,又想到魏大象那惊人神通,再想到自己沦落至此后,甚至最后挣扎都想着咬救命老妇人一口,这莫不是丧尽天良又报应加身?
想不通想不穿,正待离开时,忽地心中起了一个念头:那老妇人都百岁了,深更半夜去河边,万一摸不清冷暖东西,落水该如何是好?
这念头一起,它本该爬着离去的身形,竟是定住了。
“俺堂堂妖王,怎地扭扭捏捏拿不定主意?!”
“走了走了,那魏大象厉害,俺若是被他瞧见,怕不是烤了吃……”
嘴上这般说着,身形却是扭头往河边去了。
爬了一段,金甲鳄王又是叫道:“俺是失心疯了么?那老太婆都已经一百岁,凡人活到这个岁数,怎么地也是活够了,俺又计较个甚么!”
扭头,又准备离开。
可爬了一段,又是烦躁地转身:“不行,俺老鳄一代妖王,岂能跟臭猴子一般不讲究,正所谓‘吃人嘴短’……”
说到这里,它抬起爪子摸了摸:“是短小了些。”
小鼍龙的嘴巴,可不是比大鳄要小得多?
金甲鳄王甩了甩头:“她便是死了,也就是一个凡人,俺操心个甚么。人族生老病死,本就是循环不停,但愿她落水死了投个好胎,也就是了。”
转身又准备离开,可爬了两段,又叫道:“俺真是傻了,她是个百岁人瑞,岂不是上好血食?吃了便得福气,兴许道行大增,修为瞬间恢复,再回沃州老家也不迟。”
连连点头,很是满意,下定了决心,便晃晃悠悠慢慢吞吞忍着尾巴骨的疼痛去了老妇人漂洗粗纱的河畔。
只见老妇人缓缓蹲下,将粗纱放在水中来回涤荡,干净了之后,这才拿起来,缓缓拧干,然后放回小车中。
金甲鳄王就这么趴卧着,一动不动,看她漂洗,等粗纱洗完了,竟是又拿出几件脏衣服,一看便知道不是她自己的。
也算是有见识,金甲鳄王顿时知道,这老妇人还接个帮人洗衣的活计,以此为生,苟活于世。
“嘿,这慢手慢脚的,难怪要大半夜过来,怕不是洗上一个时辰才能洗好这一点儿。”
快到子时,老妇人终于洗好,然后拉着小车,拄杖句偻缓缓前行,返回自己的小屋,将这些东西晾晒起来。
金甲鳄王全程跟着,却是忘了吃她,等江北传来动静,这才想起来居然在此地逗留太久,那魏大象要是过来,怕不是剁了它。
当下就要张开嘴巴冲出去,可嘴是张了,身子是一动未动。
这当口,老妇人在乌漆嘛黑的院子中,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歇息,只是喝了水,却没有吃东西。
金甲鳄王一时无语,心中暗道:俺须等她吃饱了圆润了,再吃她也不迟,如此入口更好一些,免得寡瘦塞牙。
只是老妇人大概饿得厉害,多了几碗水,然后摸进屋子,就着星光眯着眼睛上床歇息。
“这老太婆,怎地不知道生火做饭的?!饿着肚子像个甚么!”
金甲鳄王顿时怒了,“睡着了就能不饿?醒了不还是腹中空空?早些吃喝饱了,俺也好早些吃了你!”
于是它便在水中叼了几条肥鱼上来,甩在院子里,奈何老妇人忍得住饿,竟然真的睡着了。
鱼儿在院子中活蹦乱跳,也没有吵醒她。
金甲鳄王顿时又怒:“什么老太婆,耳朵是聋了吗?这几条大鱼都闹不醒你?俺便不信了!”
摇身一变,生了手脚出来,就是屁股上还渗着血水,小鼍龙的脑袋满是包,看着很是丑陋。
不过夜里变化,也瞧不出模样来,他在屋子周围找了找,发现这老妇人建立连个像样的灶屋都没有,竟然只有一个地上砖块石头垒砌起来的临时灶台,上面架着个锅,也就能做些吃喝。
“穷成这个鸟样,不死等着作甚?!”
骂骂咧咧的金甲鳄王寻思着要喂饱那死老太婆得准备着些,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个好灶台,怎能做好饭菜?
没有饭菜,又如何喂饱那死老太婆?
不喂饱那死老太婆,又如何让自己吃她的时候合口一些?
都是为了方便自己。
于是金甲鳄王寻了柴刀,在附近砍了竹木;找了箩筐,于江底摸了石头。
不多时,和泥打灰烧火,竟是有了个像模像样的垒砌灶台。
比划了口径,将家中唯一的铁锅架了上去,金甲鳄王顿时大喜:“哈哈,俺老鳄这手艺,当属沃州第一流!”
生了火,且先烧水。
随后便将肥鱼拍死,去鳞去腮,杀得干干净净,洗得不见血水,这才打了花刀扔进锅里。
没什么滋味,金甲鳄王却是得意:“俺这眼泪,不比精盐强三分?”
滴了一滴,那是汤也白来鱼也鲜。
自己尝了一口,好家伙,这滋味,当真是上头,好喝得很。
“若非俺纵横一方,岂能有这等见识,这般手艺?”
金甲鳄王嘿嘿一笑,得意的很,嘴上更是嘲弄道,“那魏大象就是个夯货,野猪吃不得细糠,只会烤了吃烤了吃烤了吃,但凡有俺这般功夫,也不至于吃得那般粗糙寒酸。”
它是水属的妖魔,鼻子一嗅,就知道哪里有水生的花草。
寻了鱼香土薄荷,撒了一把在锅中,香气扑鼻,可称人间上等美味。
“好家伙,这般动静,那老太婆居然都不醒?”
金甲鳄王竖起耳朵倾听,一摸,没有耳朵,于是赶紧捏了一副耳朵出来,认真听着房间内动静:“怕不是饿死了?”
“饿死了可就柴了,吃起来极为塞牙。”
正抱怨呢,却听屋子里传来声音:“谁呀~~”
老妇人声音不大,还带着点虚弱。
金甲鳄王一愣,正待说本王特来投喂你个老妇,嘴上却道:“敢问可是洪长生家?俺三岁时被他救了,一直想要寻得报恩,几近打听,说是在这里,于是赶路前来,不曾想都到了半夜。”
“是倒是,不过我儿已经亡故四十年啦……”
老妇人应了一声,然后传来窸窸窣窣声,想来是正在从床上起来。
金甲鳄王顿时道:“啊?!恩公已经亡故?!俺娘让俺带了些特产,便是要答谢当初救命之恩。如今恩公亡故,这一报,俺便在老太君这里吧。”
啪!
说完这话,金甲鳄王给了自己一耳光,嘴里更是小声滴咕:“你一代妖王,说个什么鸟蛋混账话!”
啪!
又是一个耳光,自顾自道:“好好的人瑞不吃,却在这里做什么灶,烧什么鱼!这不是丢了妖王威风,将来必被耻笑!”
便要收拾心神,张嘴将出来的老妇人一口吞下。
洪家的老太太摸着门出来,就着星光道:“这大半夜的,你也没有落脚去处吧?不若在屋里歇息……”
冬!
金甲鳄王直接跪在地上:“岂敢让老太君挪步,俺既是要来报恩的,自该是俺吃苦受累,如今恩公不在,俺愿认老太君作干娘,侍奉左右,以尽孝道。”
“这是作甚说道,铁打的汉子,不可轻易跪下,快快起来……”
“还请干娘收了俺,俺便起来。”
说完这句话,金甲鳄王恨不得咬舌自尽,心中狂怒:俺这是作什么疯,不是该吃了这死老太婆么?!怎地跪下了?!呸!还要给人当儿子,俺岂能这般下贱!
“哎呀,你这汉子,真是个莽撞人,你愿意给老太婆当儿子,老太婆这是白捡的便宜。你快起来、快起来……”
“干娘,您唤俺一声儿,俺便起来!”
金甲鳄王梗着脖子,如是叫道。
“我的儿,你便起来罢。”
洪家老太太也是无语,这是哪里来的粗糙汉子,真是脾性跟个孩儿一般。
听得这一声“儿”,金甲鳄王大喜:“干娘,俺在老家是个能吃苦的,不管是木工瓦工泥工,都是会一些。灶间做个火头儿,那也不在话下。地里那点活计,三五头牛都不俺。娘,您便看俺的本事,必叫您一年之内富贵荣华!”
“呵,你这汉子可真是……”
老太太被一番话逗笑了,“老妇人牙只剩下两颗,富贵荣华又如何呢?”
“娘啊,您是有所不知啊,这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便是没牙了,还能按个假的,金银玉石玳冒珊瑚,以后您喜欢哪个,俺便帮您按上哪个!”
“……”
洪家老太太笑了笑,便道:“你远道而来,还未吃喝吧?我来烧一些水,可惜家中无茶。”
“哎呀,娘啊,哪能让您来忙活。俺趁您睡着的时候,已经烧了水,还捉了几条鱼,做好了鱼汤。您少待,在屋中且先坐着,俺将鱼汤盛来,也好让您尝尝鲜。知道俺这手艺,可不是胡乱吹嘘……”
说罢,金甲鳄王搀扶着老太太回屋坐下,然后忙不迭出去把鱼汤盛了一碗出来,细致的端着上桌,放上了一只新做的竹制调羹:“娘,尝尝看。”
老太太推脱不过,只好喝汤,刚入口,就觉得这鱼汤并不滚烫,入口刚刚好。
再品味了一番,更是觉得鲜美无比,连连赞道:“你这汉子可真是好手艺。”
“娘!您唤俺甚么?!”
“好好好,我的儿,你怎地不喝上一碗?星夜赶路,还要做鱼汤,不怕累着么?”
金甲鳄王拍着胸脯,彭彭作响,“俺皮糙肉厚,铁打的身子骨,还怕累……”
冬!
话未说完,金甲鳄王屁股流血,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