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突然的变故

;“真的？”韩云英抬起眼睛。

    “是。”说罢，朴希俊便伸手去推韩云英的车。

    天气尚早，太阳还没有出来，韩云英只是习惯了每天都很早地出门，可以慢慢地在路上走，可以到教室了好好地一个人坐坐，她不明白朴希俊为何会忽然说要和自己一块儿去画室。

    尽管韩云英心里万分高兴，可是她不希望被朴希俊看成是一个除了学习和画画之外什么也不会的人，不就是一双腿吗？没有它们，也照样可以去画室。小时候的韩云英就很倔强，随着年龄的增长，韩云英也越来越自立。她想告诉世界上的所有人，也包括朴希俊，自己只是没有健康的腿，但是她的心并不残疾，除了走路，在别的方面，她可以做得比别人更好更优秀。

    可是事实上，所有的人似乎都还是将她当成残疾的人来看待。父亲从小就不让韩云英做家务，洗衣服和做饭都是韩云娜去做。后来随着韩云英的长大，云英渐渐地与韩云娜沟通，悄悄地学会了自己洗衣服，自己只是腿疾，如果因此什么都不学，那过错在谁呢？如果说腿残疾不是她的错，那么借故不学任何东西就是她的错了。可是她依然不敢让父亲知道，云英知道父亲这么做是心疼她，可是父亲并不知道，什么都不让自己做才是她心中最大的痛，好像自己是一个废人一样。

    就算是在朴希俊面前，韩云英也不愿当一个弱者，不就是一双腿吗？她的手还能动，她的耳还能听，她的嘴还能说，她的眼还能看。

    她并不想成为别人的包袱，除了走路，她什么都可以。

    韩云英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希俊。”

    “嗯。”朴希俊应了一声。

    “冬天快结束了吧！”韩云英说道。

    朴希俊看了看边上的树，已然褪光了绿衣，微笑道“还有一个月才放假呢，现在是深冬，要等三月份才是春天。”

    “快了吧，都说到了冬天离春天就不远了。”韩云英说道。

    “嗯。”“希俊。”韩云英又叫道。

    “在。”

    “你看那两棵树，有什么不一样吗？”

    顺着韩云英的手指，朴希俊看到了两棵树，其中一棵的枝丫被人砍了一截，但是那剩下的枝丫依然努力地向上挺着，尽管是光秃着的。朴希俊心中一动：“没有什么差别，还一样是树。”

    韩云英笑着点头：“还一样是树，希俊，是的，还一样是树。”

    朴希俊笑道：“嗯，还一样是树。”

    “以后不要来接我了好吗？我自己能行。”

    朴希俊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云英，对我来说，你还是以前的云英，没有变过，来接你，只是心疼你，特别是在这大冷的天气。我也曾经质疑过一样的问题，你知道吗？云英，我的腿并不是天生就如此的，我想你应该知道的，我是小时候因为车祸而变成这样的。对于你，我心疼，你是一个坚强并且乐观的女孩，可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心疼你。”

    韩云英摇头，眼睛看着前方说道：“希俊，我知道，但是我可以自己走。”

    “好，我以后不接就是。”见韩云英如此坚决，朴希俊也不再坚持了。

    韩云英冰雪聪明，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朴希俊在想些什么？可是她就是不愿让人家认为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除了走路，她什么都可以。韩云英喜欢朴希俊，并且喜欢得很深，可是这种深跟依赖是两回事。

    只是韩云英似乎忘了，她的这种在乎本身就属于依赖，在她的内心中，对朴希俊充满了依赖，正因为是这种依赖，使她不愿在朴希俊面前显出自己的残疾，所以使她拼命要在朴希俊面前做一个正常的人。

    忽然有一个人撞到了朴希俊，使朴希俊原本挂在肩上的画夹碰落在地，画稿散了一地，那人说了对不起，蹲下身子一边捡一边说自己有急事。

    朴希俊说道：“没事，你先走吧，我自己捡。”

    说罢，便蹲下身子去捡。

    韩云英也想去捡，可是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她明白，所以她并没有弯身，她坐在轮椅上，巴不得朴希俊快点捡完，这样坐在边上等朴希俊，让韩云英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没有用的人，明明希俊有了困难，自己却没有办法帮忙。

    正想着，韩云英不经意地看到了一张画。

    那是一张画着亭子的画，亭子屋檐下垂下一幕雨帘，雨帘里头的镂空木椅上，坐着一位少女，那少女是竟然是韩云娜。

    朴希俊也看到了，他快速地过去捡起来，真是该死，他竟然忘了把这张画从画夹上拿下来。他一边捡，一边抬头看韩云英，发现她正双目盯着他。朴希俊小声叫道：“云英？”

    韩云英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是那眼睛却是十分的冰冷，她冷冷地看着朴希俊，似乎在审视着他：“希俊，那是云娜吗？”

    这张画画得十分相像，朴希俊没有办法说不是，可是他也不想说是，他不想无端地挑起战争。“云英，你听我”

    “我现在不想听，我现在想听的是那个人是不是云娜？”

    沉默了好一会儿，朴希俊终于点头说：“是。”

    “我明白了。”韩云英点头，然后用手推过轮椅，低着头似乎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回家。”

    “今天画室上课。”朴希俊说道。

    “一天不去没事，我会和老师解释的，我先回家，反正我在这儿，也帮不了你什么忙，快捡起来吧，免得地上的稿子都被风吹跑了。”

    “云英”

    韩云英没有回头，转过去的她希望朴希俊不要追上来，因为此刻她的眼中饱含泪水，就算是委屈，就算是伤心，她也不希望被朴希俊看到。韩云英拼命地忍住泪水，她不希望泪水被朴希俊看到，更不希望泪水会流下来。韩云英暗暗地在骂自己：云英，你不要哭，不要哭，有什么好哭的。

    她也确实做到了，她一直没有落下一滴泪，可是有谁知道她的心里正像火烧着似的痛呢？没有人知道，除了她自己。

    一阵风过，除是被朴希俊抓在手中的那几张画稿，剩下的全飞了起来，那些画稿瞬间都飘上了天空，可是朴希俊却好像没有看到似的。朴希俊愣愣地看着韩云英的背影，却不知道要怎么上前去安慰她，只好远远地跟着，生怕她出什么意外，直到韩云英进了家门口，朴希俊这才转身离去。

    朴希俊知道，现在的韩云英处在气头上，自己说什么她都是不会相信的，所以只能等她气消了，然后再解释。

    朴希俊知道，韩云娜现在对于自己，就像是遥远星空中的一颗星星，自己这辈子也许都无法再抓住她了。所以他现在要尽力保护好韩云英，云英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是一个聪明善良并且坚强的女孩，如果不能抓住那颗星星，那他也不能伤害云英。

    朴希俊从这一刻起，正式地将对韩云娜的爱埋进了心中，这辈子都不会让它再发芽。朴希俊告诉自己，这辈子和他自己在一起的只会是韩云英。

    朴希俊似乎也看到心中的那个人影正向自己，说再见

    回到家的韩云英伤心欲绝，可是她尽量忍着眼泪不流出来。她拿起拐杖，脚却一滑，摔倒了，撑在地上的手沾满了灰尘，微微地磨破了皮，一股刺痛划进心里。韩云英起身，来到厨房间，一只手拄着拐杖，洗了洗手。

    冰冷的水漫过手，韩云英却没有丝毫的感觉。

    原来，原来希俊喜欢的并不是自己。

    就说嘛，上回自己住院是云娜找的希俊，让希俊来医院看自己。难怪云娜不停地问自己是不是喜欢希俊，难道云娜早就知道希俊喜欢的不是自己吗？

    是了，是了，尽管自己一再努力，可是终究还是比不上云娜啊，毕竟云娜是一个健康正常的人。可是自己呢？尽管一再地对自己说我是正常的，除了腿，我什么都可以做。可就是这腿就已经够了啊，就已经足以让她成不了正常的人。

    洗完了手之后，韩云英走上楼梯。

    躺在床上的韩云娜已经醒了，她揉揉眼睛，看着进来的韩云英，吃了一惊“姐姐，你，你不是要上画室吗？怎么回来了？”

    本来韩云英是不想哭的，可是在见到韩云娜的那一刹那，在听到韩云娜的话之后，脑子里马上想起了朴希俊飘在地上的那一张画，那张画画得很漂亮，雨帘、忧愁的少女、迷蒙的空气

    然后韩云英脸上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韩云英侧头看了一眼，然后抓起桌子上那个用纸绑得很精致的瓶子，也不去解，直接将纸撕了开来，将里面的纸条倒了出来，可是由于心情太激动，也只倒了一部分，仍有一部分留在瓶中。韩云英也顾不上了，她一边哭一边用力地去拆那已经被折成星星的纸，此刻她并不想在韩云娜的面前忍住眼泪，她也没有办法忍住。

    边上的韩云娜已经有点愣了，自从长大了之后，她就从来没有看见韩云英哭成这样的，一时之间让她有点不知所措，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能让姐姐哭成这样？

    韩云英捧着那被折开来的星星，散在韩云娜的床上，大声道“你要看是吧？既然我看了你的画，那么就应该让你也看了我的星星，你看吧，看吧既然你要严防秘密，不小心被我看了你的秘密，那么我现在就把秘密还给你！”

    说完话之后，韩云英便拄着拐杖往门口走去。

    “姐姐。”韩云娜叫道，可是韩云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顾自下了楼。

    等到韩云娜醒过神来时，韩云英已经走了出去。

    韩云娜回到楼上，看着床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纸，她拿起其中的一张纸条，看到：

    紫色的海，紫色的云，落英缤纷。

    再拿起另外一张大张的纸条，上面用秀娟的文字写道：

    我曾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没有边际的花海

    那里的紫云英正在怒放

    小小的花儿连成一片

    我望不到边际

    风带来了紫云英的气息

    翻起紫色的风，绿色的浪

    生命如同这小小的紫云英

    卑微而坚强

    紫色的海，紫色的云，落英缤纷

    再拿着别的展开去，又看到：

    喜欢的明天在哪里？寻到他的我是否今生无缘。

    韩云娜知道，这上面写的就是朴希俊，想着，韩云娜觉得自己不该再看韩云英的星星，于是便顺着折痕轻轻地重新折了起来。姐姐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呢？为什么回来会忽然性情大变？姐姐以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哭的，可是今天她却哭了，为什么？

    韩云英坐着轮椅出了门，直到公园才发觉未将拐杖带出来。她脸上的泪水早已干了，风静静地吹在脸上。自己喜欢了多年的人，忽然说不喜欢自己，会是什么的感觉呢？也许什么感觉都无法和这个比吧。不知不觉已十点钟了。

    看着公园里那些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的人们，忽然之间，韩云英便想起了母亲。韩云英在心里想道：妈妈，你在天堂好吗？可曾想过我？妈妈，现在女儿很难过，我是不是做错了？可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去面对云娜。我知道不是云娜的错，可是希俊哥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她。妈妈，我好难过。是不是因为我的腿有毛病，所以这辈子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呢？妈妈，我好想你哦！妈妈我已经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难道时间真的是这么恐怖的东西吗？可以让我忘记一切？妈，好像我没有了记忆一样。可是妈妈我不想啊！

    爸爸总是说我漂亮，可是妈妈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想要漂亮，我只要健康，我只想乞求上天可以给我一双腿，一双能走路的腿。纵然像人鱼姑娘一样，我也愿意，只要能让我站起来，让我脚踏实地。可是妈妈，你知道的，就算神仙再世，我这辈子也没有办法站起来了，对不对？爸爸是因为爱我，所以才骗我说以后科技发达了，我就可以走路了，他是骗我的，对不对？妈妈，我的腿好丑啊，真的好丑啊，对不对？我不管怎么去掐它打它，可它都没有任何感觉。

    妈妈，为什么我不是一个健康的人呢？为什么我不能像云娜一样可以走路呢？

    韩云英倚在木椅上，想了很多。

    忽然背部传来一声轻唤：“云英？”

    韩云英转过头，却看见骑着摩托车的宋贤哲，她不自然地笑道：“你没有去画室吗？早上要上课的。”

    宋贤哲笑笑：“早上有点事，你呢？怎么不去？”

    “我，今天不想去，当了这么多年的好学生，偶尔学一学你，不碍事吧。”

    宋贤哲轻笑：“当然。”宋贤哲暗暗地看了韩云英，却看到她双目红肿，显然是刚哭过。他吃了一惊，云英为什么要哭呢？本来宋贤哲中午是想去找韩云娜的，可是因为碰到云英，不得不中途改变主意：“走吧，下肢瘫痪的人能在摩托车后座上坐稳吗？我带你去兜风。”说着，宋贤哲走过来，握住了轮椅后的把手。

    韩云英先微微犹豫了会儿，然后便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每回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便喜欢去吹风，风中什么不开心啊烦心的事啊都给抛开了。”宋贤哲一边骑一边说道。

    坐在前面的韩云英说道“我没有不开心，也没有烦心。”

    宋贤哲轻笑，也不拂她的意，笑道：“嗯，云英是最开心最乐观的人了，怎么会不开心呢？”

    过了一会儿，宋贤哲又问道：“云英，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为什么会叫云英？”

    韩云英愣了一愣，然后说道：“因为我妹妹叫云娜啊。”

    宋贤哲一愣，问道：“跟云娜有什么关系？”

    “英和娜合起来就是我母亲的名字，我母亲叫英娜。”

    宋贤哲哈哈大笑“哦，原来如此！”可是他忽然转口道“不对，你在骗我，你以前明明说过你的母亲叫卫菲的。”

    韩云英笑道：“你记性怎么这么好？看来没有办法骗你啊。”

    说着，便呵呵地笑了起来，宋贤哲明白自己是让这个聪明的女孩给骗了，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不快，可以让云英开心，何尝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呢？

    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天已经开始变暗，可是韩云英依旧没有回家。韩云娜急得团团转，可是她又不敢打电话给父亲，向谁求救呢？打宋贤哲的手机，却是关机。想来想去，韩云娜只好回到学校，因为她并不知道韩云英究竟去哪儿了，希望她会在学校里面。

    可是当她来到学校的时候，却没有见到韩云英，反而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朴希俊。对了，是不是今天姐姐和朴希俊发生矛盾了呢？

    “希俊哥。”

    朴希俊正准备回家，当他看到韩云娜的时候，吃了一惊：“云娜？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希俊哥，我姐，我姐她今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和她吵架了？我看她心情不好呀！”

    朴希俊点了点头：“早上发生了点事，怎么？云英失踪了？”

    韩云娜的眼睛中含有一丝慌乱：“我，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找不到我姐姐了。”

    “云娜，你别急，我去找，我看你晚饭都没吃吧，你先回家，我去找。”

    “希俊哥，你知道我姐在哪儿？”

    朴希俊看着脸色苍白的韩云娜，没有办法说不知道，于是便道：“嗯，你不要担心了，我去找。”

    “我也要去找，我和你一起去。”韩云娜说道。

    “云娜，我和云英之间有一点小问题，你去没有用，我自己来吧，你先回去，听话。”

    韩云娜想了想，终究是回去了。可是朴希俊去哪儿找呢？他根本没有办法知道韩云英此刻在哪儿？找了画室边上、常去的公园、学校都没有发现韩云英之后，朴希俊便来到了韩云娜的房子边上，看着窗口晃动的人影，他知道韩云英并没有回家。

    静静地站在树下，朴希俊看着那窗口，轻轻地一笑，说实话，朴希俊并不担心韩云英，因为他知道韩云英是一个极为理性的人，她只是心情不好，但一定会回来的。

    并且在和韩云英相处的过程中，朴希俊觉得自己和她之间越来越融合。尽管还是会有小矛盾，尽管还是会有小磨擦，可是对于韩云英，越是相处，越是可以发现她身上有很多让自己惊奇的东西。

    那是一个非常坚强并且又非常固执的女孩，总是喜欢扬着淡淡的笑脸，不让别人看出自己心中的苦和愁。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在那儿，像雨后的竹子一样，清新而翠绿，总能给人一种新奇的感觉，可以让人看到她身上那勃然的生命暴发力。

    云英在朴希俊的心中还是有一个位置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朴希俊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忘了云娜的，虽然只是像雨后的彩虹一样，转瞬即逝，但是在心中每次想起来，却总是如此的美丽。

    喜欢和欣赏终究是不一样的，朴希俊没有办法去勉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