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一下愣住了,继而眼角湿润。“是啊。”她喃喃地道。望着这个男人,直至今日她也未曾恨过他,因为他是那么好的一个男人,相信曾经爱过他的女人都不会舍得恨他的。
如果当年他不回国的话,也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不是吗?如果不回国,就不会碰到阿诺,也不会再见黎离,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不是吗?
只是一切都是命定,由天不由人,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即使躲到天涯海角还是躲不掉。
* * * * * * *
叩叩!
“请进。”
“原先生,麻烦您签一下这份文件。”
埋首于案台的原尚头也没抬,接过那份文件看了下,便在上头签了字。
“谢谢。”
过了片刻,奇怪于那人还不走的原尚抬起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正笑对着他,那是张多年未见、被归类为要努力遗忘的脸孔,因为那是属于想要遗忘掉的回忆的一部分。
“阿诺!”原尚蓦然立起身,撞翻一叠文件夹。
“好久不见。”阿诺笑着,印象里的满身肌肉被西服束缚,曾经青涩的少年已经成熟,更多的是担当与自信,也难怪原尚一时认不出他来。
手与手紧紧相握,原尚看见阿诺手指上的戒指。
“结婚了?”他问。
“刚领了证,隔一阵办喜酒。”
“是黎离吗?”
“是。”
时间真的可以冲淡很多东西,包括爱情,包括友情,年少时刻骨铭心的恋情,都已被时间漂成淡淡的回忆。多年后再听见这个名字,那一刻他心如止水。
“恭喜。”
“谢谢。”
世界真是小,昔日的校友兼情敌,今日成为他的得力下属。家境贫寒的阿诺凭借自身努力获得名校奖学金,半工半读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后,直接进入太旭,因出色的能力与业绩在两年内数次提升,从业务员做到今日的高职。
“能力强,人品又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老爹这样评价阿诺,而事实也是如此。
公司的周年庆酒会,经理级以上人物都携家眷出席,于是他再见黎离。
“不用我介绍吧?”阿诺牵着黎离的手站在他的面前,笑着道“虽然那么多年不曾联系,依你们当初那么好的交情应该不至于忘记对方吧?”
当年邋遢粗线条的假小子如今长成了白天鹅“好久不见。”她笑意盈盈。
“好久不见。”心里头某个地方蓦然松动,似乎有东西掉下来,咚,激起很响很响的回音。他多握了她的手片刻,她没有察觉,阿诺也没有察觉,只有原尚自己察觉了,察觉内心深处那瞬间的变幻。当记忆里的那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时,他大大地震撼了,动摇了,过去的七年分别,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人群里,他的目光追随着那抹娇俏的身影,不由自主。
而她,她的目光始终追寻着阿诺,偶尔目光相逢,唇角眉间尽是幸福的笑意。
她的眼里始终只有那个男人,多年前如此,多年后依然如此。
垂下眼眸,他黯然苦笑。他还在奢望什么?她已为人妇,他还在奢望什么?
“嗨,怎么不跳舞?”她走过来与他说话,他的拳在背后握成痉挛,他摇摇头,笑了笑,笑容僵硬。
她望着他,那目光清澈纯然“听阿诺说他的上司是你的时候真的好意外,世界真小,不是吗?”
他还是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紧张。
她也不介意,粗线条一如当年,继续自说自话:“你变化好大,跟中学里完全不一样,那个时候你”她“扑哧”一下笑出来“算了不说了,都这么多年了。”
“说吧,没关系。”他想知道当年的他在她心中是何形象。
“那个时候你很内向,很没自信,一副很弱很容易受人欺的样子,总觉得你是需要被保护的,而现在”她打量着他,笑了一下“现在是个男子汉了。”
原尚有些手足无措,像个青涩的少年,因了她的一句无心评价。
阿诺走过来揽住她“聊些什么?”
“没什么,说些过去的事情。”
于是话题再继续,只是没有人提起当年他为何一声不响离去的事情,或许那已经是被遗忘了的记忆,耿耿于怀的人只有他吧?当年她追他到机场,是想跟他说什么?答案已成为秘密了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去追问当年,想干吗?
想干吗,是啊,他到底想干吗?
“对了,原尚,阿诺和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够答应。”
“请说。”
黎离依偎在阿诺的怀里,与阿诺心手相连。
“我们希望你能够当我们的证婚人。”
那瞬间,他清楚地听见心碎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勉强扯出的笑容是否够自然,说出来的话语是否够冷静,因为他整个人都傻掉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恭喜,我很荣幸。”他这样说道,脸上还带着笑容。
回家后,宝儿打电话过来。“原尚,你在做什么?”千山万水之外的声音听来如此遥远,仿佛不是同一时空。
“刚参加完酒会,有事吗?”外套丢在地上,领带半松,他靠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酒杯,茶几上的酒瓶空了一半。
“怎么了,听上去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工作不顺利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累,下次再和你聊,拜拜。”
以为已经忘却的痴恋,在再度遭遇黎离的时候,才知道所谓的遗忘、所谓的心如止水、所谓的能够平静接受她嫁为人妇都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象,是他自己催眠自己的假象!
他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扬脖饮尽,酒精烧痛了喉咙,沉入胃里,在一片灼热里,浮上来的是深深入骨的痛苦。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希望他没有回来过,甚至,他希望他从未遇见过黎离。
黎离的婚礼上,他一滴酒都不敢喝,生怕喝醉了说出什么令自己后悔的话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所以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幸福的盛妆,她是那么幸福,幸福得好残忍,而他也知道,无论心里再怎么痛苦,对于黎离他是应该放下了,她的眼里没有他,她的幸福也没他的份,是该结束了。
只是,结束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爱情靠理智是无法控制的。
失眠进入第几天了?他已经记不清了。人的身体是不是过了某个极限就会不知疲劳了?不眠不休就像失控的飞机,要等到油耗尽才会坠毁。躺在床上整夜整夜失眠到天亮,静静地数着自己的心跳,为了能够入睡,他开始大量喝酒。
“父亲,我想回美国。”
原爸爸看着儿子,皱起眉“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回美国?董事们都很欣赏你,正想升你做总经理是不是压力太大?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知道吗?”儿子看上去糟透了,原爸爸有些担心“要不你休息一阵,出国去度个假,回来再说,好吗?”
“算了,我没事。”
“真的?”
“真的。”
“小尚!”原爸爸叫住儿子“听下人说,你最近喝酒很厉害,我知道你是成年人,爸爸只是担心你,喝酒没关系,但要注意身体,若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好吗?”
原尚笑了笑“我没事,谢谢爸爸。”
“真的?”
“真的。”
“那就好,有空回家看看你妈,她很想你。”
“嗯。我走了。”
目送儿子的背影,原爸爸有些担心。
阿诺也担心他“你的气色很差,是不是生病了,去看看医生吧!”
“我没事。”
深夜,原尚还在公司加班。
阿诺去洗手间,手机在案上震动,来电显示:家。
原尚接起手机“喂?”
“阿诺?”黎离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他去洗手间了,我是原尚。”
“还在加班吗?”
“是的。”
“要到几点钟?”
“可能会很晚,我让阿诺给你回电?”
“好啊,谢谢。我煲了鸡汤,待会儿给你们送过来。”
阿诺从洗手间回来,看见原尚在收拾东西。“怎么了?”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也好,我再做一会儿也要回家了。”三天三夜没回家,阿诺觉得自己也快支持不住了。
“黎离刚刚来电话,说要送汤过来给你喝,我先走了。”
“咦?等她来喝完汤再走吧。”
“不了,我走了。对了阿诺,这个项目做完休个假吧,经常加班把黎离冷落了不太好吧?”
“没关系,她能够体谅。”
“无论如何,工作重要,家庭也一样重要,即使她能够体谅,但你能保证她不会感到寂寞吗?”
“原尚,你觉得黎离是那种会感到寂寞的人吗?我知道你是关心,但是真的没关系,黎离和我不会有事的。”
原尚心里恼火,就像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那人不知好好爱惜呵护,而他却无能为力。
心情低落到极点,他没有回家,而是到酒吧去喝酒,多喝了几杯,坐在幽暗的角落,他听着台上歌手在唱:“我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只有伤心人才有,你最后一身红,残留在我眼中,我没有再依恋的借口”忍不住潸然泪下。
“先生?先生?”
他睁开眼睛,看见酒保站在面前。“对不起,我们要打烊了”酒保担忧地看着他。
头很痛,原来他睡着了。
“几点了?”
“两点,先生。”
离天亮还有很久,不知道回去是否能够睡着。他结了账走出酒吧,打开车门,感觉头有些痛,在方向盘上趴了片刻,他发动车子。深夜的马路上看不见一辆车,放下车窗,冰冷的风吹在脸上,身体被冷风吹得发抖,想要呕吐。他越开越快,在疾速奔驰中宣泄着几近自虐的快感。
他打开音响,男歌手嘶哑的嗓音正在唱着:“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她心里每一寸,都属于另一个人,她真幸福,幸福得真残忍,让我又爱又恨,她的爱怎么那么深;我的爱人,她已有了爱人,从他们的眼神中,说明了我不可能,每当听见她或他说‘我们’,就像听见爱情永恒的嘲笑声”
他握手成拳放在嘴边,咬住拳头,他的身体因为痛苦而颤抖,眼睛里流下眼泪来。他以为他已经学会了坚强,结果到头来才知道在真实的内心深处,还住着那个怕寂寞的没有自信的小男孩。他知道自己是疯了。他疯狂地爱着黎离,爱着下属的妻子而且日益疯狂;他鄙视自己憎恨自己,但是他无能为力,他就像坠入深渊的人,无法自救,只能等着落地的时候摔成粉身碎骨才能得到解脱。
* * * * * * *
“你想一起去吗?尚。尚?你在听我说话吗?”
宝儿推了他一下,将他从回忆里拔出来,她皱着眉看着他“你没有在听我说话,是不是?”
“抱歉。”
“算了,我问你,你想不想跟我去印度?先不要急着拒绝,我们不是去旅游,是去修行冥想,我觉得很适合你目前的精神状态。”
“是吗?为什么这么说?”原尚不是很在意地笑道。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因为你的这里,”宝儿指着他的眼睛“好像负担了太多的痛苦,疲惫不堪。柳时和的穷人的幸福里头有位修行者说道:看着竹子的节吧,它以一定的间距支撑着竹子往上伸展,生活中如果没有规律的冥想,就像是没有节的芦草一样,随时都会倒塌。尚,你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倒塌一样。”
原尚看着宝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去不去?”宝儿追问。
“让我考虑一下。”
“ok,我们计划年底去,你有充裕的时间慢慢考虑,到时候给我答复。”
原妈妈走过来,搂住宝儿的腰笑着道:“在聊些什么?宝儿,你是越发漂亮了,我们小尚娶不到你这么好的媳妇是他没福气。”
宝儿格格地笑着“是尚不要我,您忘了吗?不过啊,我还是对尚念念不忘呢。您透露点儿信息,尚心里的女人到底是谁?那女人是不是比我出色?”
“他呀,他那样子哪里能有什么女人?哦哟,我怎么会生了这么个清心寡欲的儿子,不出家就不错了,哪来什么女人?你劝劝他啊宝儿,或者索性你给他来个既成事实,让我抱了孙儿看他娶不娶你?”
“妈!”原尚忍不住开口制止。
“不然还能怎样?你打算一辈子都守着那个失忆的女人,即使父母伤心也不管了吗?”
“那件事情我不想和您再争了。”
原妈妈眼眶一红转过头去“过来吧,一起切蛋糕。”
宝儿好奇地看着他们,气氛有些古怪呢!尚的妈妈说的失忆的女人到底是谁呢?让孝顺的尚即使惹母亲伤心也不管了。那个女人是不是让尚的眼睛那么忧郁的人呢?如果是的话,那么尚一定是爱惨那个女人了。
宝儿感到有点儿妒忌。
* * * * * * *
与此同时,在黎离的公寓里,纪安被一样东西给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他举着一只白色的木盒问黎离,那只木盒上画着一个美丽的小天使。
黎离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道:“骨灰。”
木盒从纪安手里滑落,他手忙脚乱地去接,所幸接到了,他连忙把木盒放回原地。
黎离端着两杯茶走出来坐在沙发上,递一杯给纪安。“哪天让你喝喝原尚泡的茶,他才是真正的高手。”
纪安想说什么,又忍住,转而问:“为什么把骨灰放在家里?”
“那是小白的骨灰,原尚说小白是我最喜欢的猫,它死后我就把它的骨灰一直带着走。”
“又是原尚说的。”
“怎么了?”
“什么都是原尚说的,你是个孤儿,你因为大病一场醒来后失去了记忆,你用父亲的遗产创立了流浪动物救助协会,小白是你最喜欢的猫,米米是你最好的朋友什么都是原尚告诉你的,如果他是骗你的呢?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吗?”
“可是,以前的事情我的确是不记得了呀!”黎离不明白纪安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我为什么要怀疑原尚?原尚他为什么要骗我?”
纪安拿掉她手里的杯子。
“黎离,我们需要谈一谈。”他十分严肃地看着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