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叹了起来,“我人间百姓又该如何往前走?”
这番脆弱的模样,老帅哥舒生平从未有过。
可却是真真切切他心中的绝望和苦闷。
也正因为如此,在昨夜宁西军营啸时,有人呼喝着要打回中州,要求长生,要功名富贵,要子嗣美女,他显得犹豫,缄默,不知如何言语。
他深知在龙虎气断了之后,这天下万民便已滑落到了谷底。
至于说一统天下,重整山河,更是不可能。
且不说宁西军都已老迈,时局又如何纷乱,就单独说那些隐匿的宗门,还有蛮荒无数妖魔,在被压制了二百年后,他们都不可能会再让人间出现一个如大周一般的王朝。
而且,真再出一个大周朝又能如何?以龙虎气抗衡妖魔、宗门,到了最后又养出一条孽龙。
周太祖姜重是还差临门一步,结果遇上了裴楚,可若真的成就了真龙,其实一切又如何不是再次回到了原来的老路?
老帅哥舒便是洞悉了这一切,他落泪非是感怀自身,也不是为了这万多人的宁西军,而是心头悲凉灰暗,找不到出路啊找不到出路,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虽依旧勉力支撑,甚至抱着决绝之态,在群魔东侵时,拼上一场,但这一切他自己心知,都是徒劳,只不过是以一腔热血,挥洒而已。
“哥舒大帅!”
裴楚见着哥舒劳累纵横的模样,一时心潮也是波澜起伏。
曾在越州时,赴峄山山神开府摆酒,见有豪杰呵斥,心生“吾道不孤,天下皆有英雄”。
如今,见哥舒如此,心中再次涌起这般情绪。
这漫漫人道,从来不止他一个人。
“莫说大帅了。”老帅哥舒身躯佝偻下去,眼中的精光似在一番宣泄之语后再次变得枯暗,只是颤巍巍摆了摆手,“某入宁西城,见瀚海无际,自改名为瀚。”
哥舒之名,便如尉迟敬一般,久未被人称呼,宁西军乃至边陲皆以哥舒称之。
说着,哥舒翰又茫茫然地望向西面瀚海,口中喃喃,“这般山河风貌,也不知能再有几日,沉沦沉沦……”
裴楚默然无声。
龙虎气是被他所斩断的。
老帅哥舒语气之中有抱怨他斩断龙虎气,使得人间百姓苍生,再无能够对抗宗门修士和妖魔鬼魅的武器。
可不斩断龙虎气,人道气运被周太祖姜重一点一点抽离,气运成龙,人道气运终究将会断绝。
那时,人间便再无豪杰出。
百姓生计困难,生息繁衍越艰,人口锐减,几代、十几代之后,便真可能从如今占据十九州之地,数量越来越稀薄,渐渐边缘化。
又或者,天下苍生百姓,彻底沦为成就真龙之后的周太祖姜重的仆役,再无一丝一毫反抗的可能。
总之,结果就是人道气运断绝。
以裴楚所知,在大周此前的人间王朝,虽名义上一统九州,其实最初不过是诸多势力达成平衡后的傀儡王朝。
这种感觉就像是,人间不过是一个大的羊圈,诸多势力都要分食圈中之羊。
有滥捕滥杀的,有需要羊圈之中天资卓越者,弥补血液的。
杀伐过重后,大家都知晓面对这个人间王朝不能如此,反而需要达成一种平衡和默契。
让羊圈之中的羊自己去管理自己,大家只要控制住几头头羊,然后就能够源源不断获得羊圈里的产出。
至于有破坏规矩的闯入,也就是妖魔势力,或者邪道势力,妄图将羊圈里的羊全部吞食,或者对羊圈造成重创,这个时候就需要另外一方的正道势力入世,相互厮杀平衡。
但这两者之间,最终的目的都是一样。
这才是有神魔世界里,整个世界运行的本质。
那些他前一世曾看过的志怪小说或者类似的影视作品里,伟力归于自身,有超脱其他人的强大力量,还会受到各种各种条条框框束缚,不过是一场笑话。
这样的神魔世界,若是有王朝,那么这个王朝要么为傀儡,要么本身就是强大的宗门、妖魔,皆有伟力。
哪怕是背景以到了人类手握科技各种强大武器的世界里,面对身具伟力的强大超凡者,真正能够抗衡的也寥寥无几,还需各种道德、意识形态来束缚。
蝙蝠为何要想出各种手段去制衡大超,史塔克要制作各种针对性的反装甲。
就是普通人在面对强大的超凡者面前,比之蝼蚁根本强不出多少。
凡人若没有抗争的手段,一切便无法由自身所控制。
便如裴楚自身,他面对凌巨子,为何会说这个魔是你也是我,便是他认识到,这世间生民百姓,根本无法约束他如今掌控的力量。
他再走下去,终究也会是成为高高在上的神邸,或者肆意屠戮的魔头。
这一点并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他道行越高,法力越涨,一切都会如此。
即便怜悯众生时,出手护持一二,可终究无法从根本上改变。
主都知道,主不在乎。
虽然人可以修行成修仙者、邪道修士、入魔成妖,但在迈入修行妖魔之路前,终究是免不了最底层如牛马一般的命运。
而且,亿万众生,这条路太窄太小,哪怕削尖脑袋,真正也不过是少数人。
周太祖姜重收天下人道气运,以龙虎气相抗衡,反客为主,逼迫得宗门、群妖退避。
其实算是人道这数千年以来,少有的一次能翻身做主的。
可惜的是,周太祖姜重所设之龙虎气大阵,未曾内外协调,用以让整个王朝人间更好的平衡发展下去。
反而为了一己私欲,攫取气运以成就自身真龙,断了整个人道的大好局面。
最后,到了不斩断龙虎气,整个人道立刻沉沦的境地。
只是,斩断了龙虎气,在此时此刻,对于整个人道所面对的情况,也未曾改观,面对的是此前千百年一样的情况。
哥舒翰对于裴楚谈不上怨,到了他这等人间绝顶,思考天下苍生时,已经知晓有些事是不可不为。
只是,他依旧痛哭流涕。
不为别的,为的是眼看整个天下将再度重回过去,哀生民之多艰。
“裴道人。”
哥舒翰伸手抹泪,恍惚抬头,脸上露出凄然笑容,“宁西军军心未定,不再多陪了。道人你法力通玄,行事不比其他,我,我只望你能牢记今时心境,日后,日后多能庇护一些生民百姓……前面,于我等凡人而言,前面……”
“前面,无路了啊!”
说着,哥舒佝偻着身躯,脚步踟蹰,似就要走下这断裂的城墙。
“哥舒大帅留步。”
陷入沉思的裴楚忽然仿佛惊醒一般,叫住了哥舒翰。
“道人,还有何事?”
哥舒翰未曾回头,只是温吞地问了一句。
对于裴楚的观感,他已展露无遗。
哪怕明知龙虎气长久存续下去,并非好事,可对于他这等人物来说,手中有刀,哪怕这刀早晚会割破自己的喉咙,却也比被人奴役、凌虐,连一丝防抗之力也无,要好出千百倍。
裴楚微微沉默,脑海里念头纷转。
突然。
裴楚出声说道:“哥舒大帅,哥舒翰,前面有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