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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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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雪眠云一梦京华

    睡睡醒醒,耳边听到的尽是镂窗外刮杂的北风声。

    辗转反侧,没有睡意的萧书御再度点燃刚熄掉不过二个时辰的烛火,下床挑了件大氅披在身上,踱到桌案边继续翻看聚蝶楼各商号 承上来的年终账目。

    武林四楼,于“天罡”一役元气尽损耗大半。让世人瞠目的,不仅仅是天罡伏法,机关算尽的浮云楼主花飞缘成功地瞒天过海将四 楼尽纳掌心,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花飞缘而后竟舍弃能喝令江湖群雄的武林盟主不当,情衷青霜楼管事许淡衫。

    四楼依旧,江湖依旧,人——也依旧吗?

    “我会照顾好蝶楼,不让他遇到任何危险。”

    萧书御脑子里突地冒出当年在爹娘面前许下的诺言,他嘴角露出苦笑。就因为这个,他才不计辛苦地担下了聚蝶楼的星隐职位替蝶 楼打理楼中事务,必要时候还得以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孔面对世人来掩饰堂堂聚蝶楼主武功不济的秘密如今,说整个聚蝶楼都是他的 也不为过。

    他是大哥,蝶舞银针萧蝶楼的亲哥哥。

    当,当

    木梆敲了五下,鸡鸣狗吠从寂静无声的京城中传出,深冬朝早的天色仍是乌漆抹黑的。抬头看看二尺高的账本,萧书御又唉了口长 气,想在腊月末赶回焚心谷过年的话又得看通宵了。

    “公子,您起身了没?”

    门口灯光闪闪,传来贴身小厮初三的声音。

    “进来吧!”

    在外,他是聚蝶楼下属商号的总掌柜,下人只叫他萧公子而己。

    “您——”端进热水,初三看到萧书御满眼的红丝,当下皱起了眉头“公子,您又一夜没睡?”

    “谁说的?我也是刚刚醒”放下手中的笔,萧书御接过初三递来的布巾压在眼上缓解疲劳和酸涩。“辽东的那批药材一定要让 济生堂的管事在腊月初七前送到京里,晋府的大总管开了很高的价钱。”

    “小的已经吩咐下去了,估摸着初四就可以到了。”

    “好!楼里面的兄弟忙活了一年,告诉各堂口的堂主说——楼主慰劳大伙,跑道的兄弟每人十两银子,剩下的由堂主自行论功打赏 。”

    “属下先代兄弟们谢过公子了!”初三大喜,当下对着萧书御长揖到地。

    挑下眉毛,萧书御好笑地看着侍从欢喜的模样“谢什么?再说了,这个是楼主的命令!要谢的话,回焚心谷后谢他去。”

    唯唯诺诺地应了下,初三有点不平地看着萧书御。踌躇半晌,他还是开了口:“公子,初三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我刚刚代兄弟们谢的不是楼主”咽下干干的口水,初三低声道。

    “哦?”不是楼主?萧书御抬眼直视着跟随多年的侍从,静静等着下文。

    “平时,都是您说代楼主下命令的。大家也知道,楼主身子金贵想见楼主一面难如登天,可是、可是初三得您的器重,跟 在公子身边也已经六七年了,别人不知道您有多累多苦我知道!一年四季十二月,您只能在楼主召唤或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到焚心谷里去 !”

    顿了下,初三憨直的脸上写的全是替自己委屈和不平,萧书御心下怃然。

    “公子,其实全都是您在掌管聚蝶楼里的事物!对于兄弟们来说,让他们尊敬的是楼主对于初三来说,尊敬的是公子您!楼主 虽高高在上,不过也是依赖公子您罢了!我、我、我看,您才最适合当楼主才对唔!”

    啪!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书房里头。

    盯着自己刚刚挥出去的手,萧书御涌起深深的无力感。“初三,枉你跟我六七年,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是,属下逾越了。”

    “聚蝶楼的楼规,你还记得?”冷漠的声音发自萧书御不动声色的唇边,背负双手,不再看跪在地上的下属。“楼规第十三条 ”

    “言令如山!”跪在冰冷的地上,初三朗诵早已倒背如流的楼规,丝毫不理嘴角流下的鲜血。

    “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楼主之命,言令如山。星隐月归,似影随行。意指:楼中事务均以星隐口传楼主之命行事,不得有误!”

    “很好,你没有忘记。”再度转过头,萧书御示意初三可以起身“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回公子的话,今天除了批阅各商号的年终账本外没什么其他重要的事情了!不过,倚云阁的妈妈捎来口信,紫绫姑娘有请。”

    “也好,帮我送信儿,说我晌午时候过去。”

    “属下这就去办!早膳待会儿送过来。”

    告退之后,初三静静地退出书房门。榉木门发出吱呀声后,房内又重回平静。看着自己的双手,萧书御对现下的感受莫可名状 推开窗,寒风侵蚀室内的温暖,也吹醒原本有些混浊的思绪。

    咕咕咯咯的鸟叫从窗台边传来,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情又起了波澜。望过去,雪白的猫头鹰转动着怪异的眼珠对上萧书御的眼睛, 他这个弟弟啊送信不差人,不用信鸽,偏偏用这寻常人家认为是不祥之物的猫头鹰从怀里拿出引神香晃晃,猫头鹰就跳到他的 手上了。

    “那是因为,不祥之物才能平平安安地送口信到你手上嘛!”

    记得蝶楼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懒散得几乎睡着。只有和他做了二十年的兄弟才可以看出来,微瞌的眼睑下面盖住的是怎样瞒天过海 的诡诈。

    自那年他私自下了山,便消失在人海之中

    数年后,在他面前临风而立的男子出落得与自己无二的样貌,却了无幼时的天真,他唇边微笑虽深,心机更甚。也难怪,身为聚蝶 楼当家主事的男子,若再如以往清纯怎能在混浊的江湖中生存?

    后悔吗?

    萧书御摇头苦笑,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蝶楼身有宿疾命在旦夕之间,若非那段阴差阳错的缘分,只怕他这个弟弟早就驾鹤 西去了。

    怪老天让蝶楼失了双手,他可以把他保护得风雨不透;怪老天让蝶楼乌发变雪,他仍是美丽依然。世事无常,蝶楼与非离,能有今 天的悠然幸福,他还能要求什么?不能了。

    至少,蝶楼仍好好地活着。

    阅完信上的内容,便就着未熄的烛火点燃,千里之外的惦念也化作了灰烬。

    “公子,河督吏郑重门与兵马司赵阳来见!”

    “有请!”

    身着便服的两人被请进了萧书御的书房。身材略矮且胖,满脸红光的男子是当朝河督吏郑重门,官居二品,主职国内河道运漕;身 高而面黑的是兵部兵马司赵阳,官居三品,负责战备军需兵器马匹的筹措,两人在朝莫不是文武百官奉迎的达人。

    现下,身为重臣的两人齐齐向萧书御跪了下去。

    “属下洛阳分堂口堂主赵阳参见星隐公子!”

    “属下长安分堂口堂主郑重门参见星隐公子!”

    “快请起!赵堂主郑堂主,年初一别,近来可好?”受了聚蝶楼规定的礼节,萧书御带着笑意上前扶起远远年长自己的两个属下。

    “公子费心了!”笑如弥勒的郑重门躬身谢过“这年将尽,属下特来送明年河漕运输的通文。而且,属下与太学院的子傅交情非 浅从他那里得知西北年冬大旱,河道将有不少要断了流水,灾荒一定会迫得饥民全涌向江南地域。”

    “哦?”淡淡地应了声,萧书御并无置评,伸手取来桌上热烫的茶嘬饮。

    “”见萧书御没有下达任何命令,郑重门有点不知所措“请公子明示。”

    “没事,没事。”扯开笑容,萧书御挥手化去属下的不安“叫苏州的通宝钱庄管事收购江浙一带的水稻和小麦,一石也别落下, 屯起来。尽量从农家手里买,开价高点没关系。西北的商号米铺若想从通宝钱庄手里买米的话,开价高去年三成!”

    “遵命!”

    “还有,”萧书御忽而一笑,再度吩咐下去“郑堂主,稻米留下三千石,再调玉米二万担。”

    “不知公子有何用处?”郑重门接令后大觉不解,可偏又想不出上司的用意“属下驽钝。”

    “为商为奸。”萧书御抽出桌上账本细看,眼神闪烁全被遮掩住“提了米价,米铺商号的人也会买,而且咱们有多少他们要多少 !买?他们买咱们卖!黑了心的肯定会再加不止一倍的米价卖与老百姓好啊,就等他们商号买得差不多的时候,给我开仓放粮振灾 。”

    能当上分堂口堂主的郑重门也是不简单的人物,听萧书御如此说,灵光闪现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禁哈哈大笑“好一个卸磨杀 驴,过河拆桥!待他们收了米粮刚想大发横财时再振灾济民公子宅心仁厚,百姓之福!”

    “少拍马屁!黑心红心都是人,有良心的定会没事,没良心狠加价的,破产暴死也在预料之中”杀了害了多少人,他都记不得 了。哼!哪里还有宅心仁厚?

    “秉公子,六月时圣上要御驾亲征。”面黑如炭的赵阳粗声道。

    “啊!”击了下掌,萧书御点头“听说了!圣上怎么有心亲征呢?”

    “先帝驾崩之后,圣上未等百日就登基朝中重臣人心不稳,有部分推说推说”

    “此处没外人,但说无防!”

    “是!有部分推说,先帝驾崩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的死因还有待查证!因此,朝野里出现了拥护武功郡王的派系和圣上抗衡! ”赵郑二人在朝中想是也被卷入党派争斗分身乏术。

    “是吗?赵普没有出面道些说辞?”忽然想起,被先帝重用而被太宗忽视的宰相赵普,萧书御问道。

    “还没赵普被冷落之后,再没干预过任何朝政啊!”“但是,说他是惟一忠于天下的人,一点也不为过”

    望着萧书御若有所思的脸孔,郑赵两人不知该做何回答,只有杵在一边等候。但萧书御并没有感慨很长时间,抬手写下书信交于赵 阳“坝上驰远马场,野马训练完毕后带到戍北将军呼延敬帐下,收他三十万两就可以了。看在他是个体恤兵士的将领,少收一成吧! ”

    “属下得令!”

    “好了,你们暂且住下,三日后再去准备也不迟!晌午我还有个约会”

    “属下告退。”

    瑞雪渐融,深寒的太阳光尚不能完全化去天地间的冷意。即便是晌午,呼出的气还是一团一团的白雾。

    枯枝,原本带着夺人眼目的花团锦簇;冰湖,不见一池春水荡漾。

    此处正是京都第一的花楼——倚云阁。

    六角亭子里头坐的,是穿着白色锦衣的美人,这里的头牌花魁——紫绫。

    “不见人面何处,空有良辰美景,芳心落花逐流水,相思成灰片片零碎”暗叹心上人迟迟未到,黛眉微皱,编贝似的玉齿赌气 地咬住红棱唇吐出恼人的语句。其中藏匿的,却没有一丝不奈与相思未果的愁绪。

    素手抚过石矶上陈横的琴,叮叮琮琮,滑落前朝名曲清旷。

    悠悠琴音代替女子低述不能表露的心事,划过淡薄的空气传向空中,仿佛借此可以告知欲语还休的秘密。

    铮,琴弦断了。

    洁白的食指上浮起一条红线,渐渐成痕,渐渐化珠紫绫愣住了,因为还带着余香的手帕温柔地压在了伤口上头。

    “怎么这么不小心?”手帕的主人责怪着,手却麻利地扎好了患处。

    “公子”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刚刚念叨的人,京里叙雅园商号的大管事萧书御。

    “报歉,我来迟了。”微笑着,萧书御执起紫绫白净的手踱向园中“因为叙雅园里有几家店子的账目出了点纰漏。”

    “公子不必道歉,是紫绫想见公子才”叙雅园呵,她听过见过。不但是在京里,各地几乎都有它的分号,所以——他每次都是 来去匆忙,让自己也摸不准他的心绪,有意?还是无情?

    “那么,中午出去吃吧?听说楼上楼新来了杭帮的名厨。”

    “好!”看着转身去张罗车马的男子,紫绫心中有无限感叹。他,真的那么吸引自己呢!总是穿着红衫,总是挂着淡然的笑意,总是若有若 无的距离,叫她不看那些来倚云阁一掷千金只为得她青睐的王孙却沉溺在萧书御这男子悠浅的情海里头。

    说实话,他长得很平凡。但气质叫人无法忽视,仿佛谈笑间天地也会变色的压迫感消然传达到了四周的空气中,叫她紧张。而且, 男子穿红衫总有些不伦不类的可那火烧般的色彩却如此地与他合衬,像是上天为他度身订造一般。

    咦?她这是怎么了?

    好笑地摇摇头,紫绫想着该不是琴弦断了,自己的思绪有点纷乱吧?难得萧公子有时间来陪伴自己,就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轿子落地,楼上楼近在眼前。

    喧哗声隔着窗门传到大街上,引得行人不住地探看,瞧瞧里头是什么事情这么热闹。

    还没进门,引人流口水的香味就扑鼻而来。

    只是,那人群怎地全围在一个地方?吆五喝六的好不热闹!

    “来来来,大家可看好了哦!”清朗朗的嗓音从人群中传出,刹那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划过萧书御的神经。是他多心?还是他缓步上楼的脚,在看到人群环 围之中的人儿时便硬生生地停住了。

    “人扶醉,月依墙,是当初、谁敢疏狂!把闲言语,花房夜久,各自思量哈,好酒!”呼出大大的赞叹,坐在桌上的白衣人丝 毫没对自己现在的姿势雅不雅观有半点愧疚,盘起一条腿,拿着一只竹筷敲起节律唱起歌来。

    “兄弟!你可别光唱啊!是什么酒?年分多少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啊!”“就是!就是!”因为他是背对萧书御,所以萧书御并没有看到白衣人的样子,但——熟识的感受,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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