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
女孩单薄的背影,看在南轻秋眼里倔强得让人心疼,在心中无奈地叹息着,他开口道:“那么就变得优秀起来吧。”
夏君阳愣了愣,茫然地回头。
高大俊秀的青年独自站在那株粗壮的枫树下,风拨动他的头发,就算在寒冷的天气里,微笑也一如阳光般和煦:“变得优秀起来吧。”他说“就算没有显赫的背景,你的优秀会成为你的通行证。”
夏君阳怔忪,星眸,红唇,皓齿他依然是旧时的模样,那个顾盼生辉的笑容,就如同他从未受过伤,从未被打倒。
那始终与阳光、温暖、希望息息相关的姿态,让他的话也变得不容置疑。
抱着膝盖,独自坐在橙黄的灯光下,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翻开尘封在床下的相册,与南轻秋相遇四年前那个美好的夏天,在午夜寂静的二十三点重归她的怀抱。在山顶日出前合影留恋的四人,脸上洋溢着微笑。即便身体里潜伏着巨大的痛楚,即使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悲哀,在镜头面前依然要努力地、坚强地微笑。那是南轻秋和谭青宜教会她的人生应有的姿态。如果人的一生在还没有到达终点时就迎来了幸福的巅峰,如果那个时刻来得独一无二,那么继续活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好友,失去了天真的快乐,明知剩下的加起来也永不能同曾经的美好们等价,那我们究竟为了什么要继续活下去呢?是为了一次次哀悼那永远不会回来的某时某刻,还是用剩下的时间努力创造出哪怕没有那么幸福,也会有一点点相似的瞬间呢?
这些,那些,在与南轻秋重逢的那个午后,她终于都有了答案。
她开始尝试着,一点一点找回过去的自己。虽然放学后和假日都要打工,但在人情味淡薄的集英,想要抽出点额外的时间来温习功课并不是难事。从得过且过,到脚踏实地,这一次与以往都不同,她不是为了别人的称赞和期许,而是为了自己,而决心要变得真真正正优秀起来。
冬日的傍晚,窗外夜幕低垂,教室里只有靠近讲台的一隅亮着两盏灯,轻脆的粉笔声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显得有些寂寥,但那不曾间断的书写声,却又充斥着某种难以抑制的热情。
女生在黑板上画出球体切面的立体图和平面图,低头看了看笔记本上的题目,退后几步,审视黑板上的图,想了想,她在黑板上唰唰地写起来:
ab:cd=bo:de=1:cosθ
c’d’:cd=a’b’:ab?cosθ=1:cosθ
停了停又写道:
f(θ)+ θ?secθf(θ+θ) f(θ)+ θ?sec(θ+θ),
f(θ+θ)= f(θ)+ θ?sec(θ+kθ), k [0,1]
到这里,粉笔落在黑板上,却迟迟没有写下去。教室里陡然安静下来,聚精会神的女孩也毫无所觉。
“(f(θ+θ)-f(θ))/θ=sec(θ+kθ)。”
身后冷不丁传来熟悉的声音,夏君阳惊愕地回头。那个穿着黑色牛角扣翻领大衣,眼眸在晦暗不明的空间里依旧熠熠生辉的身影,果然是那个人。
“当θ趋于0时,极限便等于f’(θ),”南轻秋从教室后门走进来“即等于secθ。”
夏君阳按照他的说明将步骤一一写上,接下来思路豁然开朗,很快得出f(θ)的答案,看着黑板上那一串积分算式,不由得有些唏嘘。
“正解。”南轻秋笑着说。
黑发的女生转过身来,有些赧然的表情像在说谢谢。站在讲台上,差不多能与他平视,能看见南轻秋开敞的大衣里菱形织纹的浅驼色堆领羊毛衣,这让她想起上次见面时他脖颈上那条有着相似交织纹路的铁灰色围巾。温柔儒雅的南轻秋,似乎适合全天下所有的毛线织物。粗棒针的毛衣,繁复精美的钩织,层叠的围脖,红色的毛线手套,看上去就那么暖和,就像衣服的主人,只要他出现,就算再寒冷的季节里,也能让人如沐春风般清新。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南轻秋望了一眼窗外越加黯沉的天空。
“打算把作业完成后再走。”夏君阳拿起黑板擦将上面密密麻麻的演算擦去。
南轻秋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这个是你们布置的作业?”
“是昨天在图书馆看到的一道题目。”夏君阳将笔记本放进包里,夜色越来越浓“学长也这么晚啊。”对话进行得有点不自然,大概因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界定南轻秋这个人,儿时的朋友?相熟的学长?
“有点事,所以走晚了。”南轻秋含糊地回答。
夏君阳看了看他,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低头将黑色背包的搭扣扣好,抬起眼时,视线不由被窗外一抹飘渺的白色攫住。
南轻秋注视着女孩兀自出神的侧脸,看见整齐的黑色刘海在她额前摩挲,有一瞬,他错觉自己听见了沙沙的声音。像是有精灵睡在她暖和的刘海里,正发出匀称的呼吸。
“下雪了。”
他看见女孩的唇翕动,耳边蹿来丝丝冷空气,才让他意识到那一阵阵沙沙声并不是刘海和额头摩擦的声响,当然更不可能是精灵的吐息。沙沙沙的,那只是十二月的风声。跟随女孩的目光朝窗户望去,风和着雪花簌簌地扑面而来,冰凉刺骨,就像有星星的碎屑泼在脸上,定下睛来,晶莹剔透的白色开始在窗棂慢慢堆积。
“嗯,圣诞快乐。”
夏君阳蓦地转过头来。
南轻秋才发觉无意间说了多离谱的话,笑得局促:“我在说什么啊,离圣诞节还有一些日子吧。”
“嗯,不算今天和节日当天的话,还有十二天。”
夏君阳正儿八经地继续着字面上的谈话,终于让南轻秋忍俊不禁:“果然还是老样子”
根本不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这样的话,只是平白地搅动尚未愈合的伤口,夏君阳只得艰难地选择默不作声。
眼前的女孩,似乎仍是那个在那一年夏天邂逅的,有一点点较真的小夏。但是,南轻秋痛惜地想,有些什么,已经无可挽回地改变了。
其实,我只是想来告诉你,如果你需要我的支持,我随时都在这里。但是,也许,是你的话,即使孤身一人,也能达成梦想吧
圣诞节后很快迎来了期末考试,也因此校园里并没有多少假期将近的氛围。这一场考试,将重新划分每个人的位置,也将决定许多人的未来命运。
一连一个星期满当当的考试,让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一方面要复习功课准备考试,一方面放学后还要去打工,大一最后的一个月,夏君阳忙碌得无暇去顾及其它。大学的考试与中学时截然不同,除了必须在学期末到来前一周内上交的各科论文,就连考试也再不会有那种无需复习也能在半小时内交卷并拿到满分的机会。集英学院的考试试题更是出了名的变态。专业课的考题刁钻又古怪,通识课的题目则有一半超出平日所学的范畴。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捉襟见肘,只要一个地方出错,一道题卡壳五分钟以上,你就不要指望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所有试题。那一次的高数考试可说是变态之最,铃响后还有整整一面没有碰的大有人在。
好在成绩和榜单都要在下学期开学时才能看到,这大概是唯一能聊以安慰的事。
母亲工作的地方出了些问题,已经连续两个月倒欠工资,为了贴补家用,夏君阳不得不在寒假期间去寻找第二份兼职,黄芹香说过她家附近的一家法国餐厅在招侍应生,酬劳很是可观,但前去应聘的夏君阳却被告知他们并不打算雇佣学生兼职。
“真抱歉,我们是专业的餐厅,学生兼职的话确实不行。”老好人的餐厅经理显得很不好意思。
“真的不行吗?如果是专业性,我保证,经过培训,我不会比谁做得差。”家里的情况迫在眉睫,只要有一分可能性,她都必须去争取“或者,请给我一个试用期,如果觉得我不能胜任的话,即使不支付酬劳也没关系。”
经理为难地看着她,叹了口气,摇摇头。
夏君阳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后离开了餐厅。天才也罢,优秀也罢,有时并不是屡试不爽的通行证。
那时的她陷入完全的沮丧,所以当一个礼拜后餐厅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告诉她希望她明天就去上工时,简直就像是被人在愚人节里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你的运气实在好,我们这次没能招齐人,手边又正好有你的联系方式,这可是例外的例外啊!”餐厅经理如此解释,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对方却只是告诉她:“好好工作吧,别的都不重要,最终决定你去留与否的,是你的表现,没有其它。”
那是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如此幸运。那种“上帝正眷顾着我”的体验,在被众星捧月地奉为“天才”的日子里也从未有过。
好事接踵而至。因为工作出色,对方决定延长她的使用期,也就是说,寒假过后,她依然可以留在那家餐厅,并且只需每晚上工。
挂断手机,站在图书馆的过道上,这个突来的惊喜消息让夏君阳有些恍惚。那天中午早早地从图书馆出来,走出大门时,眼前荡过纷纷扬扬的粉色。
黑发的女生在图书馆的大理石台阶上驻足,放眼望去,樱花过境。
校道上随风摇曳的粉红云团,对着湖面顾影自怜的粉色枝条,水面上打着旋的粉色浮萍 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不遗余力地将这漫天的芬芳向上抛洒再抛洒。那些平日里孤零零地立在校道旁的乌黑枯枝,在这个短暂的暖春,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全部的生命,绚烂得铺天盖地。
夏君阳扬起头,闭上眼,真不可思议,这个冰冷的校园里,也会有这样浪漫温情的一幕。
第一教学楼楼下的布告栏处人山人海,从图书馆回来的夏君阳才想起今天是传说中的放榜日。
公告栏汇聚了本科部四个年级共近一千人的分数排名,与这样的大阵势相比,一月一次出现在各年级门厅的“百人榜”只能算小巫见大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足足贴了正反八大版的排名表,别说靠近了,就连大一的部分在哪里都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
夏君阳在某段人群中看到黄芹香,刚要走过去,却蓦地瞥到另一道身影。
是南轻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依然俊秀挺拔鹤立鸡群。他像是已经确认过排名,正从人群中退出。
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两三秒,却还是没有避过他侧转过来的视线。这个时候,想要若无其事地装作没有发现已为时已晚。攒动的人头和纷扬的樱花后,夏君阳看见南轻秋看向她,淡淡地笑开来,那个笑容,竟有一丝狡黠的味道。
让她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他没有在人海中喊她,也没有走过来,只是留下那个意义不明的笑容,转身消失在人潮中。
“小夏!小夏!不得了!”
黄芹香大呼小叫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短发的女生从人群中冲出来,扑到她身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有没有看榜单?!”
“还没”夏君阳话音还未落,已被好友一把拉进密密匝匝的人群。于是她沿着南轻秋退出的路线一路来到他先前确定排名的位置,抬起头来——
第一名的后面,赫然是夏君阳三个黑色大字和一连七个a+。
黑色长发的女孩呆立在榜单前,身边,黄芹香已经激动地挂在她的脖子上:“哇塞!小夏,你真是太厉害太厉害啦!”
她依稀听见身后人群的赞叹和唏嘘,为那个几乎不可能成真的七科全a。
然而它真的就在那里。
这个公告栏,成为她重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