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领”买衣记
鉴于自己的生活画面,所以对广告画上和各色“白领”丽人造型,感觉上遥远而陌生。
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如跌入梦里。想那灰姑娘穿上水晶鞋时的心情一定与我此刻相同吧!
丈夫是一家大公司的电脑技术人员,我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算起来也可以归入“白领”阶层吧!
人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这么些年来我们既没见夜草(也许是我和丈夫都是近视眼的缘故吧),也没撞上横财。日子就靠着对工资的精打细算细水长流。
我家离单位12公里,为了避免塞车误点,我通常骑自行车上班。顺着长安街由西向东,朝迎彩霞暮送夕阳。好天气里倒也赏心悦目,只是夏日里骑得烈日炎炎,冬季里骑得北风呼啸、飞沙走石,不是一身臭汗就是灰头土面。下班时,车前的筐里装满鸡蛋菜蔬,车后架上驮着大包小包,常常像当街演杂技。鉴于自己的生活画面,所以对广告画上和各色“白领”丽人造型,感觉上遥远而陌生。本来这样子挺好的,她们穿靓衫摆造型扮“白领”我过我的小日子,各得其所。天下本无事,偏偏自己当了一回庸人。
事情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一日晚饭后,我穿着居家的大裤脚旧衫,胡乱挽着头发,撸着胳臂,慵慵懒懒地收拾碗筷。丈夫不知何时放下手中的报纸,盯着我在厨房与客厅之间串来串去。好一会儿,忽然从后面一把环抱住我说:“老婆,你一点也不比橱窗里的模特儿差,只是没有好好打扮罢了。”这马屁拍得虽有情人眼里出西施之嫌,但仍沁人心脾,悦耳爽心。可我嘴上却谦虚道:“我可有自知之明,既没有俊脸蛋儿,也没有亮行头。”没想到丈夫扬了扬手中的报纸说:“老婆,今年街上流行羊绒大衣,挺好看的,你去买一件吧!”我用眼瞪着他,此刻,我的眼里一定写着:“书呆子,你知道羊绒大衣的价格吗?”多年的恩爱使书呆子准确地接收到了我眼里的信息。他清了清嗓子接口道:“当然,太好的咱也买不起,但两千元以内的,可以咬咬牙再说,结婚三年多了,你还没一件撑脸面的衣服”
这话不假,到目前为止我最贵的一件衣服对外号称880元,实际是趁商场七折优惠花600元买的。细想想,自己年近30,还真不曾有过让人眼前一亮的时刻。20岁左右正值青春灿烂,自己却是一名穷学生。刚工作时也曾痛痛快快地买过几身衣服,可毕竟财力有限,只敢在商场的打折柜前潇洒,结婚后先是攒钱买房,攒钱装修,好不容易筑好小巢,算算自己已年届30,又该要小宝宝了。两人趴在被窝里粗粗一算,从小宝宝出世到入托、上学,光生活费、教育费就是个天文数字。怎么办?笨人的笨招只有一个——省!
所以省到今日,自己不知不觉中已成了个不修边幅的黄脸婆了。想想有些悲凉。既然丈夫体贴成全,咱也潇洒一回,做一次白领丽人吧!
接下来的日子,买衣服成了我们的焦点话题。周末的时候,我们俩开始频频出入商场,在餐桌上彼此交换着关于大衣的信息。办事细心的丈夫还列了一张表,将各大商场的各色羊绒大衣分门别类记录在案,一段时间后,经过我们的反复推敲,并运用排除法一一筛选,最后圈定了丈夫看中的一件价格为1580元、式样简单大方的洋红色单排扣羊绒大衣。
买大衣的日子终于到了。星期六一大早我们俩就收拾妥当。丈夫将两千元人民币细数几遍后放在贴身的衣兜里,并执意要带上一口小提箱,说是怕挤地铁时把大衣挤坏了。我笑他傻,丈夫一本正经地摆手说:“事关老婆的美丽问题,岂可掉以轻心?”不敢望身边这位憨厚得有些冒傻气的书呆子,怕他看见我眼里已是雾水蒙蒙。
当我终于披上那件轻柔的羊绒大衣端立在镜前时,我不得不信服“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句话,也不得不佩服丈夫的眼力,这件大衣将我的缺点一一避过,而将优势大大地突了出来。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如跌入梦里。想那灰姑娘穿上水晶鞋时的心情一定与我此刻相同吧!丈夫站在旁边一脸的得意与自豪,仿佛慧眼识珠的先知,并且很果断地掏钱付款。
衣服买回来了,可挂在衣橱里快半个月了也没机会穿它。上班要骑车,好好的大衣还不坐脏了!况且一想到大衣的两侧要在单车轮胎上蹭来蹭去,我就心疼。挤公共汽车吧!车内像沙丁鱼罐头,还不得挤皱了!与丈夫外出时穿?我可不愿意自己打扮得像个贵妇人而让丈夫像个跟班的。平日的老朋友小聚,穿戴得如此隆重,面对知我根知我底的穷姐妹,会吓着她们我把我的烦恼告诉一位相熟的女同事,没料到她拍手大笑道:“孔乙己是惟一穿长衫站着喝酒的人,你呢?”一语道破天机,两人相视大笑。还好的是,丈夫对这件大衣宠爱有加,茶余饭后,会对我说:“老婆,穿穿你的大衣看看。”我故作矜持,等他说够了奉承话儿再美滋滋地穿上,在屋里转上几圈,兴致好时还摆上几个造型,逗得书呆子笑跌了眼镜。也罢!既然做不了点缀街景的“白领”丽人,就做一个自得其乐的小爱人吧!
2。寝室有花五朵半
情人节到了,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我们拦住阿真,指给她看那一尺来厚的积雪,威胁她若是还去图书馆,我们就不给留门了!
那时候,我们宿舍的六个女孩被校园里的男生称作“六朵金花”:老大燕子窈窕轻盈,是校艺术体操队的主力;老二晖儿伶牙俐齿,曾作为一辩代表学校在省大学生辩论赛上捧回金杯;老三明明心灵手巧,她用碎毛线、旧布片粘的布贴画,曾在国际画展中获奖;老四小玉更不得了,真正的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老五阿真呢,连年是系里特等奖学金获得者,叫你不服不行;至于我,在校内外刊物上发表过若干小文,是校文学社副社长。“六朵金花”在校内外叫出了名气,还有记者来采访过我们。不过,有些嘴损的男生叫我们“五朵半”这“半朵金花”指的是阿真。
阿真个子不高,皮肤白皙,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本来蛮秀气,只可惜左颊上有一道因幼时一次意外跌伤留下的疤痕,阿真总是垂下半边头发遮住它。燕子不止一次用卡子替她把那绺头发别起来:“这样才精神嘛!”阿真笑笑,可不一会儿,那绺头发又悄悄回到了面颊上。
大三时,燕子的身边多了一位文质彬彬的研究生;紧接着,明明的青梅竹马也找上门来;晖儿的那位是风度翩翩的“二辩”;小玉更不用说,她最头痛的事是收到的红玫瑰花瓶里都插不下;我亦有了“早送饭、晚打水”的“义务劳动者”;只有阿真,依旧是一个人来来去去。到了周末,女孩子们便各自梳洗打扮,娉娉婷婷去会早已在楼下仰望得脖子发酸的男友,空落落的宿舍,常常只剩下阿真一个人。
阿真沉默了,渐渐连午饭也不端回宿舍吃,一个人躲在饭厅吃好了便去教室,我们只是以为阿真为了考研在分秒必争,却根本没想过,在五个叽叽喳喳谈论男朋友的女孩面前,孤单的阿真如何天天陪得起笑脸。直到阿真连晚饭也不回来吃了,我们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头。
情人节到了,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我们拦住阿真,指给她看那一尺来厚的积雪,威胁她若是还去图书馆,我们就不给留门了!阿真笑笑,坐到床头桌边看起书来。“笃笃!”有人敲门,小玉一个箭步冲上去。“请问哪位是小玉小姐?”一位送花女孩怯生生地问。我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燕子还狠狠瞪了小玉一眼。小玉没精打采地接过花:“我是,谢了。”关上门,小玉把那束红玫瑰往桌上一丢:“姐们儿,帮帮忙,谁还有空花瓶?”晖儿递过一只空“果珍”瓶子:“委屈你用它吧。”正在这时,门又响了,小玉吐吐舌头,钻到帐子里作事不关己状。燕子走过去开了门,一位英俊的少年立在门边,手中的黄色郁金香被满天星衬得灿若金花:“请问哪位是阿真小姐?”我们立刻安静下来,小玉从帐子里探出头,阿真惊讶地站起来:“是我。”“这是一位先生为您订购的六朵郁金香。”阿真张大了眼睛,梦游似地走到门口,迟疑地接过花:“谢谢。”回过身来的时候,阿真看到的是五张灿烂的笑脸:“哗!”晖儿第一个跳起来“好漂亮的花儿呀,来来来,我这儿有只刚买的水晶花瓶,我替你去灌水!”小玉不乐意了:“好啊,晖儿,你这叫厚此薄彼,给我用罐头瓶子,给阿真用水晶花瓶,看我不打你!”明明笑盈盈地:“阿真,可不可以让我们瞻仰一下花上的卡片呀?”我不由分说便扑上去夺过卡片,大声念出来:“‘给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阿真’。好浪漫哦!连名字都没署,又在这样的大雪天送来,一定是白马王子下凡了!”“哈!”女孩子们的尖叫与欢笑差点掀翻了屋顶。阿真终于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舒展、那么粲然,笑着笑着,有什么亮亮的一闪——阿真哭了。燕子揽住她:“傻妞,哭什么,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不兴哭的哦!”阿真“扑嗤”一声又笑了,我们的眼里却又湿了起来。
阿真把那绺头发用一枚漂亮的花卡子别起来了,阿真走起路来像安了弹簧了,阿真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校园里了,阿真又拿了特等奖学金了有一天,晖儿神秘兮兮地回来宣布:“阿真拍拖啦!”“真——的——”我们一齐叫起来“成功万岁——”
五年后的今天,我们相聚在阿真那温馨有致的小家里,她那高大俊朗的夫君含着笑在忙里忙外。晖儿把阿真拉到一边:“这就嫁啦?要是那个送花的白马王子找上门来怎么办呢?说不定他比你这位更英俊哦!”阿真笑拧她一把:“改不了的淘气!”一个月后,我在报上读到阿真的一篇文章,讲的是五位姊妹在一个飘雪的情人节合伙送她六朵黄色郁金香的故事,她说她怎会认不出花卡上小妹画眉的笔迹呢?这份深情将令她永远美丽地活着。文章的题目是——六朵金花。
3。四季无约
秋天来临的时候,两个女孩子都已经读了大学。只是雨告别了南方那个古老的小城,去了一个遥远的都市。
雨和娴读高中的那会儿,彼此缘于文学而认识。这份一见如故的感动让两个女孩子无所不谈,说东论西,惟独不谈情感问题。后来有天夜里两人坐在黑暗的窗前倾听雨声。娴按奈不住问雨,你有喜欢过的男孩子或是正在喜欢的男孩子吗?雨一呆,嘴巴动了动,却没说什么。黑暗中,娴看不见雨的表情。
好个时候,雨想说,有的,是苏。苏是那个与娴同读理科班的男孩子。然而雨却在忽然间沉默。于是娴一直很天真地以为,雨这个孤傲矜持的女孩子是不会轻易地喜欢上任何男孩子的,或许雨并不懂得感情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娴,她活泼、大胆、直率,常常活跃在男孩子群中。为此娴也给自己带来了许多烦恼,喜欢娴的男孩子总是无所不在。娴常找雨诉说心事。然而雨总是沉默,但听不语。娴轻叹一声,雨明知道你不能告诉我怎么做,我仍是执着地告诉你。雨微微一笑,把头扭向窗外,眸子里有一些潮湿,轻轻地说,你知道吗?过了这个夏天就是秋天了。
夏天过去,秋天来了。
娴每一想起雨的话,就禁不住哑然失笑,春夏秋冬反复轮回,本身就是大自然的规律。雨你总不能说过了夏天就是冬天吧?
秋天来临的时候,两个女孩子都已经读了大学。只是雨告别了南方那个古老的小城,去了一个遥远的都市。
雨想念娴,想念那个黑暗的雨夜,也想念苏,那个由始至终雨都不肯给娴透露一言半语的男孩子。
每逢这个时候,雨就躲在没人的角落里对着那个南方小城慢慢地吹口琴,在那种怀旧的氛围里苏的笑脸在雨的记忆中愈发清晰。雨尝试着将苏的记忆从心灵深处抹掉,雨却哭了。后来雨在日记中写道,原来忘掉一个人是如此的不易。
雨根本就没苏的消息,对于苏的近况她一无所知。
给南方的娴写信时,雨的思想总是被一种不可抑制的冲动操纵着,她想告诉娴有个叫苏的男孩是她所喜欢的,她想问娴苏的消息,苏现在好不好。然而在白白的纸张上,却落满了雨古怪的情绪,娴,这座城市是浩瀚深远的海洋,我是片飘浮在其中的叶子,挣扎不停。
娴没有读懂雨的意思,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情愫,娴不知道雨一直在情感的漩涡中挣扎。
因为雨和苏从来都没有过开始与结束啊!
雨一直在说,过程就是结局。然而,雨和苏的过程从头到尾都是彻底的空白。这份空白让雨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喜欢苏,与苏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往却深刻地记住了苏的点点滴滴。
雨将埋藏好久的心事告诉娴时,大一时光已过去半年。对苏的思念已超出了雨的负荷。
娴来信大呼上当,说,雨你如此不讲义气,将一切掩饰得如此的天衣无缝,让我以为你是对感情懵懂不知的傻女孩,现在才知道那个傻女孩是我。
雨捧着娴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眼里蓄满泪水。雨知道娴的知晓,意味着雨超载的负荷已经结束。
然而,娴反复问雨,你对苏一无所知你在隔河远望美丽的风景,你究竟喜欢苏的哪一点?
雨哑然无语,雨真的不知道。
那个时候雨一直在埋头苦读张爱玲文选。雨在某日读到这么一段: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刹那间,雨哽咽住了,她想或许苏就是那个潜意识中等了几个世纪然后在不经意中遇见的人。
雨将这一切告诉娴。很久之后,雨得知苏在另一个陌生的工业城市里读大学。雨很犹豫,该不该给苏去信,去诉说那份淡淡的相思。那一刻雨突然害怕起来,害怕现实中的苏不是她印象中保存完美记忆的那个男孩。这么想着,压抑的情感便仓惶地在夜的空间里四处逃窜。雨的思想在黑暗中无比清醒着,于是雨更加明了理想主义者与完美主义者追求的是优美动人的背影而非绕个大圈了踱到前面来领略到的真实。而多愁善感的雨,恰恰就是这两种主义者的化身啊!
雨在与苏的彼此距离之中徘徊很久。
娴很冷静,她的每一封来信表现出旁观者清的立场。娴说,雨你别傻了,假如苏真的只是如你所说的是一种象征,那你还是不要去捅破这层雾,雾散去一切都不会美丽。
那时,大街小巷都在流行一句话:失望,只因走得太近。
转眼间,又过去了夏天,迎来了秋天。面对毫无知觉中依就轮转的四季,雨一直觉得奇怪,以为每个季节的替换应该有个事先彩排或预先约定的过程。
雨终究没有给苏写信。然而,这个在雨的少年时代中占据着重要位置的男孩子却换了一种方式在雨的时不时散见于报端的随笔或散文中出现。因为这份纯洁无邪的少年情怀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使得在雨的心灵深处远远近近浮现的苏一直都是最美好的。
似水流年。雨在夜凉如水的黑暗中想起苏,虽然会时不时地心痛,但嘴角总会浮起一丝很动人的微笑,说是在花开花落的四季轮回中为自己采摘了一篮子这个世界罕见的纯真。
毕业之后,雨又回到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城。在高中校友的聚会上,有人谈起那晚没有在席间出现的苏,说起苏的酗酒,说起苏在校园里风花雪月的风流韵事,满桌人皆叹。娴拿眼角瞟了瞟雨,雨却很坦然地吮吸着杯里的柠檬汁。娴忍不住轻声地说,雨,在说苏呢。雨的眼睛亮晶晶的,可是,此苏非彼苏啊。娴心里一动,朝雨望过去,雨满眶都是泪水。娴的手穿过喧闹嘈杂的声音轻握住雨,耳语般地说,雨,我懂了,他们所说的苏其实在你心里早就淡然了,就像四季的风轻轻地来,悄悄地去。
因为娴的这句话,两个女孩子都不约而同地微微一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雨夜,那时候雨说,过了这个夏天就是秋天了。原来,有些东西就恍如四季的轮回,不经意地来,也会不经意地去。
4。想醉
柳叶如眉的季节眉如柳叶的年龄,懵懵懂懂踏进那个年龄的误区,疯过唱过哭过笑过,一同走过长长的一段路。
生日那天,独自去野外游荡到很晚,归来,便将一封薄薄的信塞进了校门口那个邮筒。我对哥说:好想好想醉一回。
真的,很难说清楚绞缠在心中的那些感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结,只是想醉,实实在在彻彻底底地醉一回。
走上街头,任旖旎的风将一头长发扬成好醇好醇的梦;回望来路,总觉风也轻雨也润,就连街头那位总也凶巴巴的老太也是恁般可爱,连同胸前那枚勋章般的校徽换来的惊羡与赞叹,都不觉地将年轻的头撑得好高好高。没有风霜,没有刻痕,只有青春的波光在眼眸中流动。是呵,我好年轻,哪有爬不过的山淌不过的河
归来,一片轻云飘落桌前,展开,是母亲依然罗罗嗦嗦的叮咛与呢喃。蓦然间,无可名状中,已然泪眼朦胧。
有人说:走过灯红,走过酒绿,走过青春的芳草地,走不过的,是自己。又有人说:走过一个枝繁叶茂的五月,我们便跨越了一个真实的自己。可是,即便是汉江边上那栋年深日久的小楼,楼里那几位默默关注的家人,又何尝能走得过呢?更兼那诸多的风风雨雨呵!
于是,噙着泪,很想义无反顾地醉一回。
“闭上眼睛,让阳光死去!”云,一位很是优秀颇为人称道的女孩,曾咬着牙对地平线上刚要跃出的一轮朝阳说。
我笑笑,不答。什么都可以拒绝可以逃避,可我们怎能拒绝怎能逃避给我们以无限关爱的阳光呢?
然而,我错了。
那个明媚的早晨,云悄无声息地走了。找得无路可找了的时候,才蓦然间想起那一句该死的“闭上眼睛,让阳光死去”
匆匆踏上甲壳虫般爬行的列车,已是太迟。
再见她时,她是“师父”我是“施主”!一盏青灯一樽木鱼已然成了她今后生活的全部。面对我的惊愕,她笑了,很舒心地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那时,古刹很阴,很冷。
弄不懂,真的弄不懂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跌跌撞撞推开酒店的门,和泪独饮,欲醉不能,只有楼外的艳阳炽热如故。
柳叶如眉的季节眉如柳叶的年龄,懵懵懂懂踏进那个年龄的误区,疯过唱过哭过笑过,一同走过长长的一段路,抬头时,前方已似无路。
“抽身回头吧!为你也为我。”忘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开始,只记得那个锥心的结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面对着那个大男孩疯狂的怒吼,我背过身去,无语。一任他忧郁的目光穿透我并不挺拔的脊梁,一任苦涩的泪水剥蚀了那张亲爱的脸庞。
不想流泪,不能流泪。我想,我已无泪。
然而,当那位满脸喜色的老邮递员对同样是满脸喜色的母亲说“恭喜了,重点呐!”的时候,躲在楼上的我蓦地泪落如注!我知道,他落榜了。
不知该不该为那段岁月那段心程落了幕上了锁,眼前翻飞的,只有那句很美丽的诗句:“一针有一针的伤痛,一针有一针的理由。”如此抉择,是对还是错?每当那个永远的痂泛起永远的痛,我都禁不住问自己。
于是,想醉,哪怕就那么一回。
然而,走进这北国的古都,伫立于这政法大学的热土,我问自己能吗?能吗?
于是,仍然想醉!哪怕就那么一回。
5。心系那个小男孩
以后的日子里,一天天变得漫长起来,他真的不再理会我了,不再同我嘻哈,更不再开玩笑令我“难堪”
想起来,我俩真算作有缘。大学的最后一年了,偏偏那个可恶的大班长就把我发配到如此陌生又如此令我尴尬的小男孩的身旁。
和他混熟了,自然知道他小我几岁,便戏称他“小男孩”他不语,既没有反对又没有喜悦,算是默许。于是,整天“小男孩”地叫个不停,自然不自然地就把他当作小弟弟看。有什么好看的书,便不遗余力地推荐给他,小摊上有什么好吃的自然亲切地招呼他与我同去;他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心甘情愿地尽全力帮他排除。是的,同学也曾在背后提醒我:别陷进去,演自己导的戏。我却不在乎,照样整日乐呵呵地上学与他邻座谈笑风生一同学习,照样在夕阳西下时笑眯眯地与他挥手道别。
谁想,就在一个寒风凛冽的下午,他似乎在我不在意时,趁机在我的书包里做了什么小动作,我还以为又开了什么玩笑,当我抬头瞧他时,正看着他挺庄重地看着我,很久才挤出了一句:“回家再看,好吗?”晚上好不容易复习完功课,才想起小男孩在放学前捣的什么秘密。原来,是一张叠得极为工整的纸条:“我喜欢你的淡雅和洒脱,你的大方和清新;我喜欢你手套的温暖和清香;我喜欢你的微笑以及对不伤大雅的小错的视若无睹和宽容,那是一种待人处世不可多得的风度”从没有听过如此美好的评语,虽然有些吃惊;但又着实为此情而感动不已,真看不出有人曾远远地瞪我,竟是饱含深情地注视着我。可是,感觉告诉我,我没有爱他,仅仅是喜欢。
日复一日,一周又一周,我只能装糊涂,因为我还没有想出一个更好的方式来面对他。于是照样和他嘻哈风趣,照样和他跑海边,只是我不再敢和他直视,更不敢有意味深长的微笑。我不敢面对现实,不愿在这不尴不尬的景况里失去这样一位朋友。呵,什么时候才结束这种既别扭又晦涩的场景?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向他摊明这其中的微妙呵?直到有一次他终于把话挑明令我无法逃避为止。忘记了是一种什么慌乱的心情胡乱地给他回了一张纸条,只记得是既抽象又极富哲理的话,只记得是既没有一棒子打死又残留了希望的几句话。
天有不测风云,这真是一场令人可恶的误解,我知道他自尊心极强又自信,我知道瘦弱稚嫩的他从来未干过体力极重的活。我太知道他了,所以在我家的一次搬家活动中,没忍心求助他来帮助,而只是和几个高大体壮的男孩子随便打了招呼。真没想到,他们太义气,竟动真格地请假来帮我。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在这支队伍中特别显眼的竟是他——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当时,我心里特别感动直想哭。于是,心里就默默地珍惜每一分钟每一秒,尤其注意到他,竟如此羞涩,一声不语,只低着头干手中的活。
大约又在一个夕阳西下该挥手道别的日子,(我们好久没在一起走了),他径直问我:“我们还是朋友吗?”我点头不语,他又问:“既然是朋友,那你根本就没信任过我这个朋友。这,还算什么?”天呵,他竟误解我不信任他,竟认为那天是变相地污辱他。生性倔强的我只能不解地望着他,我相信,我的不听话的眼泪已在眼窝打转了,终于在泪珠将流下来的时候,伤心地掉过身去,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以后的日子里,一天天变得漫长起来,他真的不再理会我了,不再同我嘻哈,更不再开玩笑令我“难堪”天呵,我整日不安地只能沉默;我感觉其实心里真的很喜欢他,不然怎么会如此孤寂无聊。真想再面对他,主动地开他一个玩笑以解误会。可是我不敢,我又极清高,尽管从未如此压抑。
为什么?小男孩,为什么要否认我们曾经是朋友?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只要在教室的某个角落动一动,就有一双寻觅关切的目光围之左右;只要那个小男孩今天没来上课,就有一个人的心翻腾个不停,唉,哪怕再听到半真半假的玩笑,哪怕再令我防不胜防地在众人面前“难堪”一次,我的心都甜蜜地笑个不停,我都会高兴得跳起来。
记得泰戈尔曾悄悄地对我说过:“错过太阳时,你在哭泣;那时,你也会错过星星。”
撇撇不服输的嘴角,眉毛一扬:“我懂你——泰戈尔。”
6。情感
在你给我的那句玩笑式的诺言里我决定弃权,再一次告别那个明媚的日子。
“在我的河流里,总横着一支笛子,或许穷我一生也不会去吹上一曲,但笛声穿透河心的时候,那一缕芳魂谁不珍藏?而我会坐在沙滩上,握着细沙,忘记了对岸流淌的时光回忆往昔,抚弦无声,如一烛飘摇的,带着颤栗的疼痛。那份至情,却再也回不来了。”
你在那本浅紫色的日记本里,写这段话时,已是上大三的20多岁的大女孩了。虽然你有时总跟同学们、姐妹们红嘴白牙地把一些人为编造的故事一遍遍地重复得烂熟于心,可是你自己的心底却仍旧知道:你记忆深处的某些已尘封的经历却总是不可忘却,甚而伸手可及。
中学时候的你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十分纯真的学生,某天因为你的一篇文章被展在学校周刊上,从此你便开始把大块的时间和精力投诸于写作上并悄悄有了许多辉煌的梦想,时常翻书和发呆的你在那个年纪迷恋着小说和唐诗,总祈盼生命中能突然现出些出乎意料的奇迹。
与鹏相识是在一次联谊会上,你惊羡他的谈吐才华,很乐意与他瞎侃。说到忘形处,他总会毫无拘谨地捧腹大笑,而你则爱不露形迹地时而用清澈的目光投他以静默的注视。“如果你能等待,以后我一定娶你。”鹏突然冒出一句过分的玩笑,令你再也不敢看他。然后你急欲想逃离这是非之地,可那一次你的腿似乎被灌了铅,你将头垂得不能再低,脖子耳根骤然如红叶,继而你却万分慌乱地惊异地发现了心中竟同时荡漾着一份微喜。
大约是因为玩笑的缘故,过后谁也没再提起,而你的纯真却使你从此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你牵肠挂肚的竟常是那场联谊会上的那个高大潇洒、多才多艺的活泼男孩及他说过的几句话。
一个乍暖还寒的黄昏,你坐在校园依河傍水的一条躺椅上看书,鹏的高大的身躯再一次地出现在你的跟前“嘿!你好,还记得我吗?”他说着这句话时顺手将手中的一株不知名的含苞欲放的花朵递到你的面前,你茫然地接过后毫无意识地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还记得我吗?还记得我吗?还”刹那间你有一种欲将心事倾吐的冲动,却苦于不曾开口。直到你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柳荫中,你仍然在想着“记得吗”的意味,还有那含苞欲放的花。
再后来便于暑假中接到了鹏的一封信,才知他已考取了南方的某所大学。鹏在信中对你说:“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优秀得令人不敢逼视,不敢接近。”信尾还约你到他家走走。因为同学们都要去他家为他开欢送会,你便再也挡不住诱惑,如期推开了他家的大门。那天,你在热闹与狂欢的气氛中第一次领略到了悲凉。
你于半夜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匆匆打开他送你的礼物——一本浅紫色的日记本。几行苍劲隽秀的字迹跳入了眼帘:
背离你的,或许正是最眷恋你的
因为无法抑制的忧伤
不忍多一刻面对
你的眼睛霎时便潮湿了,忍了好长时间的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哗哗地流下脸颊了。
在各种反反复复悲悲喜喜的过失中,你终于懂得了前方尚远路途尚艰,知道青春的诗行不允许挥洒太多的迷惘,也知道自己还年轻,认认真真把握自己才是真正的无怨。
于是,那以后的你便整日为了忘却而忙碌,埋头学习。
第二年的夏天你终于如愿以偿地接到北方的某重点高校的录取通知书。背着沉甸甸的行李,跨上北去的列车时,你突然想起去年此时鹏的举足南下及鹏的某一件事,你喉头哽咽,鼻头发酸,几有欲泣的冲动。打开背包,你再次抽出那本崭新如昨的精致的浅紫色的日记本,翻开第一页,泪眼朦胧中第一次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在我爬满青藤的窗口,黄昏的雨,已接近了尾声,那个流泪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你穿着那件宽松的黑t恤,不知消失在哪个角落!留下平平仄仄的足音,还有一串省略号,独留这一本浅紫色的日记本陪伴我,度过今后漫长的人生。
在你给我的那句玩笑式的诺言里我决定弃权,再一次告别那个明媚的日子,我心中拥有的故事是一个美丽的错。
我含着眼泪在这本浅紫色的日记本里,将你的名字永久注销
7。缺角的月亮
对于完美我们无法苛求,但我们应努力追求,残缺,有时不是败笔,它召引我们将如书岁月每天翻开新的一页。
缺角的月亮似乎与中秋无关,但我总要在圆月的中秋想起那份残缺。残缺的美也许不叫美,我只想用它来缅怀无法割舍的昨天,用它来昭示尚不确定的明天。
那是我刚踏进高三的中秋节。那时,前一个7月的硝烟还未燃尽,下一轮冲锋的号角已经响起。面对重重的大山及大山般沉重的亲情还有那个可怜兮兮的升学率,一颗被蜂王浆太阳神浸泡的心托不起任何关于7月的遐想。我是一个成绩平平相貌平平的女孩子,有的只是一颗多愁善感的心、一支廉价的自来水笔外加几张不太规格的稿纸,我面对的是数学66分的绝望。然而,中秋的圆月还是那么温情脉脉地升起,中秋的晚会还是大张旗鼓地进行,暂时从书山题海中解放出来的同学一个个容光焕发地上台“露”一手,台上台下欢声笑语掌声一片。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连班上个子最小的一个女同学也上台唱了一首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而我的心却随着晚会进入高潮而掉入冰窖。我是一个能将音乐和舞蹈所表达的内容用文字翻译,却无法把文字的东西用音乐和舞蹈表现的女孩。以前当我用华词丽句去比别人的词不达意、文不对题时,曾感到自己多么地出人头地。而今天,我又会什么?更何况,66分和150分之间的距离我能用诗去拉近吗?一时间,舞会的尴尬与前途的渺茫将我本来就脆弱的自信击得粉碎。人,是多么奇怪的动物,当你自己将自己打倒时,你所拥有的一切转瞬间都变得毫无价值,而你所缺少的一切却又显得格外有意义。
不知何时,语文老师站到了我面前,当我被他拉到舞台并在同学们的起哄下要求“来一个”时,我自卑得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我就颇失风度地冲出了教室。此时的夜晚,皎洁的圆月将慈爱与温情洒向大地,一棵棵树木静默成影子,在夜风中轻轻发散的幽幽桂花香挟带着若有若无的歌声而此时的我无心欣赏这些诗情画意。我是一个败将,一个无处可逃的败将。与人相比,我感到渺小,而与大自然相比呢,我只能是渺小到近乎虚无,月亮给大地洒下青冷的光辉,我只有在凄凉的夜洒下大把的泪水,月亮是多么圆呀,但它近乎完美的圆在今天显得有点残忍——一个19岁的女孩被它衬托得一无所长。
晚会散场后,室友们都意兴盎然地谈论着这个帅哥那个靓妹,而只有我躲在被子里任粉饰的脆弱与自卑层层脱落。月亮从窗棂渗入,均匀地涂在睡梦中甜美如安琪儿般的室友脸上。但我却只感到一片煞白。一轮缺角的月亮在我心中荡来荡去。我就着清冷的月光,和着泪水,写下一篇缺角的月亮。在文章中我写到:“中秋的圆月不解人意地升起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它的近乎残忍的完美划破夜的心房,这个圆满的中秋这轮缺角的月亮,永远停泊在我的心中央。”
几天后,语文老师将我的作文详细地批注,并且附我一段令我终生难忘的话:“人生舞台上的表演者不都是天才,抓住机遇,哪怕是最微微的一颤,全身心投入每一个角色,你自己就是导演也是观众。你的缺角的月亮是我读到的写月的文章中最美的,但它是凄美不是壮美。还要告诉你,那天晚上,我一直跟在你身后。”
年轻的心总是热的,几句并不高深的话让我将月亮抛到脑后,将太阳装到心底,数学老师抽出大量时间给我补差,我也真正懂得命运的纤绳不能光靠别人拉,还得自己拔。那是一段耕耘与守望的日子,当又一个7月来临,我揣着月亮的冷静与太阳的激情冲锋陷阵,那短短的三天决定了我今生与大学有缘。
当我走进满园飘香的桂子山头,穿着一身橄榄绿与新同学一起过第一个离家在外的中秋节时,许多同学都因想家而哭,而我却只默默地与天空中那轮圆月对话。我想起一年前的中秋圆月下一个自怜的瘦弱身影,想起那些高考落榜的老同学,从内心祝福自己与他们能多一些坚强,少一些脆弱,多一份自制,少一些放纵。人生之圆满是不能与月亮比的,何况月亮也没有绝对的完美。对于完美我们无法苛求,但我们应努力追求,残缺,有时不是败笔,它召引我们将如书岁月每天翻开新的一页。
现在的我,仍没有美丽的歌喉,仍没有迷人的舞姿,我仍只是一轮缺角的月亮,但我不再将它当作缺憾,我用真诚的心去温暖每一个寒冷的人,我不因残缺而自卑,我只因残缺而自励。
有人说过,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其实,月亮每天也都是新的,我对着每天的月亮微笑!
8。海之恋
清新的晨光带着湿气,轻拂着我的发丝。我看着海。这是我第一次看海上的日出。
那,是我第一次坐船出海。
海上的夜,静谧极了,四周没有别的船,只有茫茫铺陈着的幽蓝的海水,柔柔地荡漾着,延伸向远方,直吻着了青冥的天穹。水天交接处,萧疏的几颗星缀着,显出几分淡淡的落寞。夜,已深了。甲板上没有几个人,海风冰凉地吹着我的脸,似乎催我去睡。耳边“哗——,哗——”的水声也正如一首梦幻的催眠曲。静已下舱去好久了,我也真该回去睡了。
“请问——能跟你聊聊吗?”一个低低的声音含着歉意留住了我正要移动的脚步。一转头,一双温和的眼睛正满含期待地注视着我。哦,是他?上甲板时我就见过他,倚在船栏边,凝神沉思着什么,白色的毛衣在迷朦的夜色中也那么显眼,一条深色的牛仔裤显出他瘦高的身材,透着几分潇洒俊逸,静还曾笑着对我低声赞了一句:“好有气质的男孩!”他想跟我说什么?素不相识的一个人。我不禁疑惑。
看出我的犹疑,他急急地解释:“我只是想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只因你的声音太像我日夜思念的那个女孩了。刚才我听到了你和朋友的谈话。我觉得你会理解我,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大学生,而我和她的故事正是大学里发生的。我急切想找个人倾诉。你愿意做一次听众吗?”他有点语无伦次,满脸焦灼和恳求,眼里闪着痛楚的光,那神情使人不忍拒绝他。我茫然地点了点头。也许,真的会听到一个值得听的故事?
“她是一个出生在海边的女孩。她的小名叫海儿。”他双手抱膝坐在甲板上,缓缓地开始述说。他的脸隐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得出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深情。“那时我俩同级但并不同系,原来素不相识。只因我们有一个共同的习惯,就是爱在黄昏时散步到学校附近的江边看日落,而且偏又选择了同一条小径,只因都喜欢它的蜿蜓和幽静。常常整条路就只我们两个人,她慢步走在我前面,长长的马尾轻轻地晃动着。我渐渐习惯于每天看见她的身影。终于有一天,当晚霞燃烧得整条江都跳动着火焰的时候,我们俩兴奋地攀谈起来,指点着那不断变幻绚丽的色彩,直到那火焰燃尽,星光初现。就这样我们相识了。坐在码头上吹江风,我们不知不觉聊了很多。她说她每天来看夕阳是因为想感染大自然的气息。‘被尘事塞满的心应该腾出一片绿洲留给自己,让充满灵气的自然的甘露不断地滋润它。’我赞叹地听着她这样说,她那柔和的嗓音很悦耳。‘我深深地热爱大自然。这也许因为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海边度过的吧。小时候就喜欢看海,光着脚丫在沙滩上跑。大一点就更喜欢看海上的日出、日落,看海上的月华、星光,喜欢坐在礁石上听潮起潮落的轰鸣。后来,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那座海滨小城,远离了海,没有机会再回去。’她扬起头,望着头顶的一片星海,沉默了。星光映在她的眸子里,我从那里分明看见那一片美丽的海正荡漾在她的心里。那夜的天空,缀满了璀璨的星,闪闪地,闪得我的心都被喜悦涨满了。”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一束柔和的光照亮了他的脸,那上面写满了温柔。他完全沉浸到回忆中去了。我完全被他的故事吸引了。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啊!
我看着他,他沉默着,看着海。这时我才发觉,一轮明月正悬在中天,洒下的点点银光在海面上跳动,形成一条闪烁的银河,又似一条铺满碎琼乱玉的通向月宫的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我正想着这两句诗,他已接着说下去了。
“月下的海真像她的眼睛,温柔恬静。只是她却没有机会与我共赏。在我们相聚的那些黄昏里,我们一起漫步在那小径,一起赞叹着看夕阳,然后一起坐在江边看月亮,望星空。我们谈自己对生活的看法,对自然的领悟,当然谈得最多的还是海。在那以前我也曾看过海,却是在听着她的述说时才那么深切地爱海的。她用诗一般的语言向我描述海的温柔,海的活泼,海的壮阔博大,海的深沉含蓄。她说海是有性格的。‘海教我热爱生活,热爱自然。海使我心胸开阔,也教我深刻和浪漫。海是自然赐给人类的一笔最大的财富。’她这样说,用一种充满感情的柔和的声调。我喜欢听她的声音,喜欢她那双深沉的眼睛,喜欢她那条松散飘逸的马尾辫。我开始每天都急切地盼望黄昏。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觉自己已离不开她,她那丰富的内心实在是个宝藏,吸引我去探究,使我受益匪浅。不知谁说过,‘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好的时光’。转眼,就放暑假了。分别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对她当时的情况了解得太少了,除了知道她读中文和与我同级之外,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上什么班。只因她从不让我送她回宿舍,也很少提到她自己当时的情形。我们在一起仿佛只是交流对某一事某一物的感受,有意无意间总不断地回忆往事,竟从未详细地自我介绍。或许,两个人都太随意了。我总以为,来日方长,只要心灵相通,就足够了。下学期一开学,我就又可以天天在黄昏见到她,听她谈海,谈人生,总有一天,我会向她坦露我的心意。可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沉重地叹息般地说出这句话,他深深地把头埋进手臂间,再次沉默了。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充满哀伤的剪影。海上,风渐渐大起来,月亮怕冷似地苍白着脸。我不由打了个寒噤。
良久良久,他才抬起头,脸上那深切的痛苦让我不忍看他。
“好容易熬过一暑假刻骨的思念,开学第一天我就迫不及待跑去码头,可是,那里没有她。一连好多天,都是如此。我被一次次的失望和难耐的思念折磨得几乎发狂疯了似地想尽一切办法找她,然而竟总是失败。她似乎存心让我无法找到她。各种猜测在我脑中层出不穷。我痛苦地怀疑她一切都是在骗我,只是与我玩了一场游戏。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她原本不是个真实的人。然而有一天,我在码头上碰见了海儿的好友婷,她交给我一张字条:”谢谢你给我一段美好的时光。请忘了我吧。就把我当作你生命中的一颗流星,好吗?‘我愤怒地朝着婷吼:“这是为什么?!’却发现婷低着头在哭。我冷静下来,向她追问海儿究竟在哪里。她竟然捂着脸痛哭失声。一种不详的预感攫住了我的心。果然,婷抽咽着说了‘你不要恨她。海儿,她她得了绝症,她其实早已知道,只是瞒着大家。本来我答应了她不告诉你,可我忍不住。她和我说过你,说很高兴能有你这个知己。可惜最终都要死别,不如制造一场分离来减轻你的痛苦,甚至不惜让你恨她。她是个多好的人啊,善良,开朗,宽厚,为别人想的比为自己想的还多。她一直那么宁静快乐,谁又会想到死神正威胁着她呢?听到她病危的消息,我们全班都哭了。’她泣不成声。我则如五雷轰顶,满脑子轰响最后汇聚成一声呐喊:”我要见她!‘然而婷接下来的一番话使我这惟一的希望也破灭了。她说,’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她从医院偷偷溜出去,一个人坐船回了家乡。不久,人们在海边发现了她,穿着她最喜欢的浅蓝色连衣裙,安祥地闭着眼,像睡熟了一样。她早就托我在她走后把这字条给你。除此之外,她只留下了一盘磁带录下她最后想说的话,而她所有的照片、日记都带走了,为了避免引起大家的哀伤。她用和平时一样柔和轻快的声音对大家说她要回家了,从海边来,最终回到海边去,回归大海,回归自然,让心随大海永恒的波浪一起跳动,她觉得这样能得到永生。她说,‘我并不是轻生,正因我太热爱生命,所以要在它离开我之前把它融入大海。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该尽的责任,还有很多该有的经历,但我已无能为力。我遗憾,但我并不悲伤。请爱我的人也都不要悲伤,让我从你们的生活中安安静静消失吧。’她甚至还在最后轻轻地朗诵,‘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就这样,我的海儿,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像一颗美丽的流星,在我生命中划过短暂而灿烂的光迹后便消失了。苍天为何如此狠心,竟忍心夺走这样一个有海一般坦荡的胸襟,有海一般温柔的情怀的女孩的生命?!为什么?!为什么?!”
他仰天大喊着,凄厉的呼号在海风中回旋了一会,便在水波的撞击中碎了,变作哽咽的呢喃。然后,他便痴痴地坐着,如一座石雕。抬起泪眼,我看着那轮苍白的月,她似一张少女的脸,深情地凝望着他。海上,有浪在翻滚,如一丛丛晶莹的白莲,此起彼伏地盛开。我的心,如浸着海水,有难耐的冰冷。猛然想起这么久我竟未说过一句话。也许我该对他说,人生难免生离死别,悲欢离合,要善于摆脱悲哀,才能活得潇洒?也许我该说,你的海儿是那么坚强,那么洒脱,她不会愿意你如此痛苦、消沉?也许我该说,缘既已尽,再痛若便无意义,时间之流终会抚平一切创伤,人不应只靠回忆活着,不要刻意去咀嚼悲伤?然而,最终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坐着,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突然,我听见了歌声,那是静在唱:“如何面对,曾一起走过的日子”哦,竟已是清晨五点多了!甲板上人已渐渐多起来。抬头望,这边虽是明月在天,船的后侧,天空却已显出淡淡的红霞。我竟陪着这个陌生人在甲板上坐了一夜!“有你有我有情有海有天有地”静一边唱一边跑了过来,她奇怪地扫了他一眼,便不由分说地拽起我:“走,到那边去看日出吧!”天边,那片红霞正慢慢地扩大,海水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我感到一阵暖意,心中的阴云似乎正渐渐消散。也许,他应该去看一看海上的日出?回头看,他却早已不在了。
清新的晨光带着湿气,轻拂着我的发丝。我看着海。这是我第一次看海上的日出。不知那个女孩,海儿,她在海上看日出时是种怎样的心情?我突然想。
静问我:“昨晚你干吗不睡觉?”我心不在焉地看她一眼,问她:“你爱海吗?”她怪异地看着我,我不理她,紧盯住前方的一片天空。那里,一轮朝阳即将冉冉升起。
9。盲者秉烛
这个叫欣欣的男孩两天后出现在了我的门口。同事匆匆介绍了一下便离开了。
那天,楼上的同事下来找我,说他的侄子要到他这里来过暑假,可他太忙,没时间陪侄子,所以请我帮帮忙,因为我是个青年教师,暑期闲着也没事,顺便还能给辅导辅导。看我答应了,邻居这才告诉我,他的侄子是个盲人,从小失明,刚从省会的盲童学校初三毕业。
我虽然很同情双目失明、眼前永远黑暗的人,却觉得很难与他们相处,仿佛我们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尤其看到他们一双黯淡别扭、毫无神采的眼睛,在茫然无助的脸上转动,就觉得十分隔膜,更不忍心由于他们的缺陷而让自己陷入一种触目惊心的同情,或因出语不慎而伤害了他们敏感的心。
这个叫欣欣的男孩两天后出现在了我的门口。同事匆匆介绍了一下便离开了。我小心翼翼地引导男孩在沙发上坐下。欣欣挺直胸脯,两眼平视,一动不动,准备随时回答我的问话。他说话时语调平稳,就像他的行动一样毫不慌乱,一点都不胆怯,问我教什么课,教几个班,今年班上考上了几个大学生
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多了。欣欣要我介绍一下家具的摆设,这样他就不会碰这碰那了。我把沙发、茶几、组合柜、写字台的位置一一指点给他。每样东西欣欣都要亲手触摸一下,尤其是宽度长度高度。不久,我惊奇地发现,欣欣很快就能在屋里行走自如了。
等重新坐下,欣欣突然说:“你不经常打扫房间吧,家具上灰这么多。我也不怎么喜欢你屋里的气味。”我一下子难堪、愠怒起来,虽然欣欣看不见,我还是竭力压抑着。对于繁复的打扫我一直认为不过是现代人给自己找的累,脏了干净,干净了又脏,循环无穷,不如省点时间舒适一下,干点自己想干的事。
欣欣走后,我还是慢慢地收拾起来。家具是早几年购置的,当时还觉得很不错,后来街上卖的漂亮家具越来越多,我才渐渐感到陈旧落后了,也就不再爱惜它们,更感不到它们的美了。我开始寻找那些发出异味的东西——几件没洗的衣服,没来得及倒掉的西瓜皮,横七竖八的啤酒瓶,还有一壶不知泡了几天的茶水。干了两个多小时,房间家具逐渐亮光光地干净起来,我环视了一下房间,心情舒展极了,才发现自己原来的想法不过是漂亮的借口,清扫不但没让我劳苦,反而带来了身心的愉快,只不过占用了我的一点点时间,何况,即使不打扫室内卫生我也没更多地干什么。
更让我惊诧的,欣欣对家具的摆设有着很高的审美水平和丰富的想象力。按着他说的我把几件家具的位置重新调整了一下,那效果让我大吃一惊,我又重新感受到了家具们的美观和实用。
我的生活逐渐清朗、紧张而有秩序起来,饱满、旺盛、愉悦重又回到我的身上。我几乎每天都能从欣欣身上发现新的东西。我写作的时候,欣欣就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听音乐,再回来,他要求翻我的藏书。我一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但又不好拒绝他,只好拖出塞在床底下的一箱书敷衍他。等我写累了,我走过来看他如何“看”书,并一本一本地回答他上面写了什么东西。望着这些已经有些微微发黄的书页,我不禁惭愧起来,竟有这么多的书我还没有好好读过。我拥有这么多的好书,却还整天抱怨没书看,当欣欣要求我读某本书时,我发现他很快能从一大摞书中找到他想要的那一本。
每天我们都留有一段时间来交谈。欣欣听我说话的时候,专注、温和而沉浸,从来没有人这样耐心、认真地听我说话。他从不打断我,也决不像有些人那样准备随时攻击你、挖苦你,对你存有戒心、将信将疑或露出鄙夷、不耐烦的神情,我也不再需要看人家的脸色说话,而能随心所欲、异常放松地进入谈话氛围。
曾有一次,我趁欣欣不在,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在屋里走动摸索起来,想体验一下失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尽管我告诉自己前面的一切都是自己熟悉的,可以大胆前行,可怎么也回不到明视状态,总担心路走歪了,迎头要碰着什么,要失去平衡,要摔倒了,就像担心生活中有人要暗中给你使绊子一样。可我带欣欣外出时,即使在人流车流中,我拉着他的手,他跟着我快步向前,毫不迟疑,那坚定的脚步能让人体验到被人充分信赖是怎么回事儿。
那天,在人流车流来往不断、高楼商厦林立的大街上,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就是问问欣欣将来想干什么。欣欣立刻平淡地说:“不是给人拉琴伴唱,就是当按摩师,还能干什么?!”那语气平淡得刺痛人心,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过早地经受了别无选择的无奈。我说:“欣欣,你应该相信自己的才能,你能干更好的,不能仅仅当个别人的附庸。”欣欣惊疑地反问我:“这不好吗?你以为我干不好吗?我能干好,能当一个好琴师、好按摩师,让大家都需要我,我也能认识很多的人,就像你当老师,你是认识人最多的人,你的学生都能记住你。”我从未想到过这一点,我反问自己,是否真的把教师职业当作要一辈子应该干好的工作,并在工作中充满着认真和成就感,充满着轻松愉快而毫无职业上的失落和压抑?自己是否也因职业的不同而无端地敬畏某些人或看不起某些人呢?
盲者秉烛,照亮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拥有双目的我们。
10。说说
白天与黑夜,欢乐与悲伤,睡着与醒来,人就生活在这样迥乎不同的两个世界,进退维谷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说话总需要寻个因头,作文更需讲求义理,然而平日里胡思乱想,总找不出一个合适的题目,更无从形诸于文字,只好将20年来一路走一路唱的几个音符拿来,略作拂拭,聊以慰藉大学两年多来的惶惶张张。
本人不熟音律,不谙技巧,原是没有资格对唐朝和黑豹品头论足的,惟有崔健的音乐仿佛雅俗共赏。我身为大学生中的一员,看来是可以摆谈摆谈老崔的。“我想要离开,想要存在,想要死去之后从头再来”当年听从头再来时总弄不懂“存在”和“死去”怎么可能合到一块儿,待到一个宁静的夜晚掺和着20年匆匆而过的往事,方才为这句词由衷地喝了一彩,其实人生原本如此:白天与黑夜,欢乐与悲伤,睡着与醒来,人就生活在这样迥乎不同的两个世界,进退维谷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终日里忙忙碌碌营营苟苟不过为谋一席之地生存,跳楼服毒或卧轨不过是觅条捷径离去,人生大致脱不了这两种方式。生之为何,老崔如是说:“寂寞就是一团烈火,像这天地一样宽阔。”烈火煎熬着每一段人生,孤独与人常伴。好不容易高朋满座,语笑晏然,原想是可以摆脱寂寞了,不料宴酣之际内心却射出一点人群中迷失自我的悲凉,更不堪说人影散尽,杯盘狼藉后的那份寂寥,于是不停地找到朋友,失却朋友,在紧张忙碌中终此一生,才知道生命原来是一种磨合。ponkfloyg唱道“allinallitsjustanotherbrickinthewall”人皆悉如墙上一块砖,原本是不好解脱的,人生的矛盾,矛盾的人生,或许生命的意义本身就是扑朔迷离。
michealbotton有一段歌词“weallneedsome波dytoleanon”其言极是,人间最残酷的惩罚不过是一个人孤掌难鸣,茕茕孑立。然而崔健却仍然高唱着“我不愿呆在一个地方,也不愿有人跟随”摆一摆长发,穿着破旧的军装越走越远了,一把破吉他一副破嗓子成了曾经狂热的人们的回忆。有多少年轻人一面努力地挤进拥挤的人群,一面又把三毛的浪迹天涯时时挂在嘴边。我爱听喧嚣嘈杂的摇滚,但是有一次跟兄长步入人头攒动的摇滚party,却恨不得早日逃离那个狂热的空间,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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