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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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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陈锦听得碧落这一语时,脸色显是惊愕的,只用纤纤玉指挑起其中一缕束好的徘色丝线,轻嗅了一下,眉尖皱紧,急急道:

    “本宫是无心的。太后赏下这丝线,本宫自知这丝线很是金贵,就好好收着,一直到了现在,只想着,以这线来绣百子荷包,方能全了本宫的心意。今日一闻,这线确是太香,若影响了醉妃的身孕,却是本宫的大罪了,不妨传张院正来瞧一下罢。”

    说罢,陈锦放下手中的丝线,那些徘色丝线从她白暂的指间滑过,只似湮了一弧血样的旎光,让人的眸底,是忽视不得的。

    陈锦未待陈媛开口,又加了一句:

    “本宫仅想略尽心意,其余的,本宫不曾怀过孩子,真是没考虑周详呢。”

    陈媛温婉地笑着,甫启唇,确是一反彼时的推却之意:

    “皇后娘娘多虑了,想是这紫檀木盒的味道,这丝线搁盒里久了,沾上些许味道也不足为奇。若传张院正来闻,倒是让人见笑了。这线既是皇后对醉妃的一片心意,妾身感铭于怀。依妾身愚见,只需将线取出,放在那通凤阴暗处稍晾几日,定然就不会再有味道。”

    说完这句,陈媛复凝向碧落,冷声道:

    “碧落,进宫伺候了这么久,怎反倒忘了规矩?主子跟前,做奴才的,就该有做奴才的样子。”

    这一语,陈媛一反平素温柔可亲的样子,甚至是带了几分的厌恶。

    碧落脸涨得通红,汕汕地跪伏于地,嗫需:

    “奴婢知错了,请皇后娘娘责罚,请王妃恕罪。”

    “快快起来,是本宫考虑欠妥,你好心提醒,本宫该谢你才是。”

    陈锦此时丝毫没有中宫的威仪,甚至欲起身相扶碧落,她身旁的近身宫女婷婷早先于她一步,将碧落扶起。

    “今日是皇后大度,饶了你,日后再犯,定是宽恕不得的。”陈媛斥道。

    碧落唯嘴应声,退至一旁,一时间,方才紧张的气氛,已缓解开去。

    陈锦望向陈媛,道:

    “本宫入宫前,和王妃亦算是自家人,理该不见外才是。这丝线就先交由王妃先去掉紫檀的味道后,本宫再来讨教如何绣百子荷包罢。”

    陈媛唇角含笑:

    “妾身代醉妃多谢皇后娘娘。”

    陈媛接过婷婷手中的紫檀木盒,躬身谢恩。

    陈锦笑得嫣然,扶起陈媛,深深凝了她一眼,遂返身,步出侧院。

    甫出侧院,婷婷在她身旁轻声问道:

    “娘娘,既然那丝线有香味,何不另换其他的呢?”

    婷婷是从陈锦娘家一并陪进宫的近身宫女,自然也是陈锦的心腹。

    是以,她这么问,陈锦并不见怪。

    “呵呵,你呀,既然王妃这么想要,为何不成全她呢?”

    这一次,陈锦笑得,连眼角都蕴满笑意。

    婷婷兀自不解中,陈锦早步出侧院,离得不远,正瞧见院提着医箱正往偏殿而去。

    “不是每日只在辰时请平安脉么?”

    陈锦问出这句话,仿佛是问婷婷,又仿佛是自问。

    “听说,这月余,每日张院正都要请两次的平安脉,太后对醉妃娘娘这胎很是着紧呢。”

    陈锦敛了唇边的笑意。

    很是着紧?

    若是皇子,杀母立子的规矩亦是真的,那么,按着太后所说,得益最大的,确是她。

    可,若是公主呢?那道规矩就应不着了吧。而醉妃无疑因着诞育公主,再加上皇上的隆宠,不啻是会晋位为三妃之一,再假以时日,威胁到她皇后的位置也未可知。

    这醉妃,不过倚仗腹中得了那一点的骨血,殊不知,又是否真为皇上的血脉。

    平白不见了两月,再回来时,就怀了身孕,后宫背地里早议论得纷纷扬扬,这些,她安插在各宫的人,自然原原本本都会告知于她。

    而太后执管六宫这么多年,对这些闲言碎语,又怎可能不知呢?

    但,却对这孩子,依旧照拂有加,这其间含的儿多丘壑怕不仅仅是那日对她所言吧。

    皇嗣固然重要,可,血统更是不可能忽视的。

    这,越来越让她觉得是个坑,稍不慎,便连她一并栽了的坑。

    太后,是陈家人,没有错。

    然,醉妃,不也是陈媛的女儿吗?

    真到了权利面前,哪怕是至亲之人都是不能信的,何况,只是同宗之人呢?

    陈锦慢慢往天曌宫外行去,真别把她当傻子了。

    她才不愿去捡这平白的便宜,毕竞太后曾经算计过她一次,她不会这么块就忘记,相反,她一直会深深地记着。

    凡是算计过她的人,她一定会笑着看她们哭。

    从小,就是如此。

    陈锦甫至宫门,忽见明黄的华盖缓缓而来,她只睨了一眼,亦知,那仅会是轩辕聿的仪仗。

    这一个月来,他雨露恩施六宫,当然,她亦因着每月十五的规矩,得以伺君。

    只是,那一晚,虽是她的第一晚,却带着让她不愿再去回想的记忆。

    可,即便再如何不愿去回想,表面上,她还是要继续的。

    陈锦稍缓了步子,并没有急急迎向仪仗,一缓间,她看到,另一侧的甬道上,行来一粉色的身影。

    是她。

    “嫔妾参见皇上。”西蔺姝行至御辇前,福身请安。

    明黄的纱幌由随伺的宫女掀开,从陈锦站的角度,她是看不到轩辕聿的神情,只听得,他的声音,淡漠地从辇内传来:

    “平身。”

    “皇上,嫔妾有不请之请,是以,待来恳请皇上。”

    “何事?”

    “皇上,下月十九是姐姐的祭日,嫔妾想往暮方庵祈福,另外,也顺道替醉妃娘娘求一道平安符。请皇上允准。”

    “哦?”轩辕聿只淡漠地发出这一个单音字,却并没有说允还是不允。

    如今才是十月末,这姝美人倒真是心急。

    陈锦轻轻一笑,缓步上前:

    “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

    陈锦起身,略抬了一下目光,看到,明黄的纱幌后,轩辕聿斜倚在御辇上,神色莫辨。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西蔺姝的语音倒是谦恭。

    这数月,随着西蔺姈的死,她逐渐地掩去了身上的锐芒之气。

    没有人知道,她掩去这些锐芒之气有多辛苦,而这一切,她希望是值得的。

    只要会忍,这宫里,终究能有她的一片天。

    彼时,她年少不懂珍惜,方会让君心相离。

    可,既然都到这一步,背水一博,又如何呢?

    纵然,这一月的翻牌,她没有一次被轮到,但,她清楚,他心里,越是在意过她,方会这般地刻意。

    否则,难道,连后宫那些被冷落多年的嫔妃他都能翻,惟独对她,情意割舍得那么快吗?

    她不信。

    所以,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将他对她残有的那点点情意,再次的点燃。

    毕竟,醉妃的身孕已有四个月,待到明年春天十月胎落,他的心,若还不能转圜,她就再没有余地了。

    而情意点燃,需用契机。

    现在,离这个契机的到来,越来越近了。

    宫中,没有多少人知道,每年的十一月十九,皇上都会微服往暮方庵。

    她也是在三年中,姐姐祭日的那天,皇上总免朝不在宫内,发现了端倪,又仔细留意了皇上回宫时的细微处,揣测,必是暮方庵无疑。

    当然,这,或仵是她最后一次契机。

    她,只许握住,不能错过。

    “姝美人不必多礼。”陈锦复转向轩辕聿“皇上,依臣妾之见,姝美人此举,亦是好的,虽宫妃不得擅自出宫,可,姝美人心意可嘉,不妨皇上就准了她吧。”

    她的话总是说得很笨拙,她要的,也就是这份笨拙。

    “准。”轩辕聿依旧淡漠地说出这一个字,手势微挥,明黄的纱幌便悉数垂落下来。

    “臣(嫔)妾恭送皇上。”

    御辇往天曌宫内行去,陈锦起身间,顺着西蔺姝的眸光望去,恰看到,张院正站在偏殿前,轩辕聿步下御辇,张院正旋印迎向他,同往正殿行去。

    “看来醉妃这胎却是宫里头等的大事啊。”陈锦微微一笑,睨着西蔺姝“姝美人,此次去暮方庵祈福,也该为自己祈一下,早日怀得龙嗣。”

    酉蔺姝的神色并未因这句话,起丝毫的变化,只恭谨有加地道:

    “嫔妾福薄,恐难承此恩,但,若蒙皇后不弃,嫔妾会为皇后娘娘祈一道多子符的。”

    “呵呵,那本宫就多谢姝美人了。”陈锦轻轻一笑,复再瞧了一眼天曌宫内,轩辕聿的身影早消失在正殿内。

    夕颜躺在榻上,躺了这月余,哪怕轩辕聿天长节那日,她都是缺席的。

    当然,宫中其他的事,也都悉数与她无关。

    偶尔,宫女会带来一些远汐候,也就是银啻苍的讯息。

    这种带来,并非是她刻意去打听,实是银啻苍的行径,很快,在巽朝成为一道特殊的风景。

    一月间,关于他的传闻,从不间断。

    大抵都是他沉溺美色,乐不思蜀的事迹。

    有说,他初来檀寻,轩辕聿就赐下十名美姬,他不仅悉数笑纳,还垂涎于彼时伺立在轩辕聿身旁的宫人,轩辕聿洞悉后,亦将那名宫人都一并赐予了他。

    有说,他夜御十女,十名被赐的美姬不过几日,都因着过度的燕好,死于床榻之上。

    又有说,轩辕聿不仅不怪罪于银啻苍的荒淫无度,反更赐他十名美姬。然,这十名美姬同样,不久就死于榻上。

    一时间,再无美姬愿伺候银啻苍,银啻苍不得已在某日前朝当着众臣的面,允诺轩辕聿,以后一定节制房事,恳请轩辕聿再赐其美姬。

    这段允诺被视为巽国开朝至今最大的笑话。

    “荒淫后主”是巽国臣子背后对他的评价,这个评价很快被传至后宫,引得宫女间皆窃窃私语。

    有对银啻苍夜御十女颇有兴趣,欲往一试的,毕竟,第三次轩辕聿赐下的美姬后,再无死讯传来,被赐于候爷,哪旧只是房事的奴隶,却总好比枯守宫中要好。

    也有对银啻苍的行径不耻的,只认为这等荒淫无度的君王,不亡国才怪。

    两派的意见,让银啻苍成为后宫除轩辕聿之外,令宫女同样津津乐道地人物,这些津津乐道,也以各种方式传到了夕颜的耳中。

    他,真的是荒殷无度到了这般田地的人么?

    她知道,他不是。

    但,在天长节那晚,他与宴时,却失态地,在后殿即兴霸占了一名舞姬。

    这样失态的举止,终让轩辕聿颁下口瑜,今后旦有官宴,远汐候不必出席。

    她想,这,才是他要的吧。

    不出席任何的官宴,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沉迷色欲,不可自拔。

    只是,她清楚地知道,凤长老不是这样的。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彻底的了断。

    为她做的了断。

    而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听着这些宫女供她打发无聊时光的闲言碎语。

    安静地听着,一如,永是安静地卧于榻上。

    每日里太后会在午膳后过来探望于她,这在后宫,不啻于是莫大的殊荣,除此之外,亦因着太后的那道懿旨,再无人会踏足这天曌宫的偏殿。

    包括轩辕聿,哪怕,他并不受那道懿旨的束缚,却始终,不曾再来瞧过她。

    除了十月初六,天长节那晚,李公公传来一碗寿面,她和他,纵居于一宫,然,仿似空气,见不到,也触不着。

    然,又不可或缺。

    那碗面,她用了一口,这一口,她没有咬断一根面,哪怕,品不到任何味道,仅寄了祈福于其中。

    是的,祈福。

    不管将来怎样,她希望,轩辕聿永是能象如今这样,接受万民的敬仰,以及前朝三省六部的恭顺。

    即位不过十三年,他取得的功绩,足以让他成为巽朝史记中的英明之君。

    所以,一定会有更好的女子,去爱他,也值得他爱。

    他的心还是完整的,这份完整,该用完美来衬托,方是最好的。

    一念至此,她的眸底,苍涩莫名。

    余下的面,再是用不下了。

    天长节那晚,他似乎没有招任何一名后妃侍寝,而她,也睡得并不熟。

    夜半醒来,恍惚地,殿门的彼端,有一道黑影,可,她再凝神时,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是梦臆吗?

    如果是,那该多好呢?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日躺在床上,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腿一定废了不可,但,张院正每每来请平安脉时,又说她的胎相仍不是大稳,不准她下榻。

    最大的限度,她仅能拥着锦被坐于榻上,就象现在这样,一旁是离秋奉上的红枣莲羹。

    “娘娘,这是袁院判特意吩咐膳房做的,滋补气血是极佳的呢。”

    滋补气血,她好久没有见红了,哪里还需要滋补呢?

    “搁着吧。”她并不想用,淡淡问了一句“给王妃端去。”

    “娘娘,奴婢刚才给王妃另端去了一碗,可皇后娘娘在,奴婢就没敢进去打扰。”

    “哦?”夕颜按着张院正的嘱咐,每日用完午膳都会小想一下,自然,是不用陈媛相陪的。

    只今日提了一下,未想,皇后倒是在侧院。

    “听说是皇后娘娘让王妃教她绣百子荷包,绣完后,给娘娘压枕呢。”

    夕颜颔首,复道:

    “既然皇后在,你再多盛一碗红枣甜羹过去。”

    “奴婢已命人送了藕羹过去,皇后素来不喜用甜食的。”

    “是么?”夕颜睨了一眼那碗红枣羹。

    应该很甜吧,能品到甜味,其实很幸福,只是她,早失去了味觉,怕是再品不到了。

    很快,嗅觉也会失去吧。

    毒发身亡之前,是不是所有感知都会逐渐失去呢?

    那么,她希望,视觉能留得长一点,长一点。

    让她好好地,能在失明前,把他的样子记住。

    记在心里。

    这样,哪怕,剩下的人生,是一片黑暗,她亦是不会害怕的。

    所以,她希望失明,能在他兑现承诺,回到苗水之后才发生。

    然后,和他之间的牵绊就会结束。

    她会在王庭,静静地看着孩子长大,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召唤。

    毕竟,这孩子,不是他的骨血,她不能只想着孩子的将来,就忘记他每看这孩子一次,就会多痛一次。

    原来,彼时随他回到着巽宫,她还是有私心。

    因为,这,或许就是这辈子,最后和他相守的日子。

    是啊,哪怕,相守不相对。

    至少,她能和他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下,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原来,他早进了她的心。

    可惜,却是在错误的时间发生。

    无法付出,也无从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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