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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君尧生得高大,身子却很是单薄。隔着身上厚重的衣衫,谢嫣都能清清楚楚感受到他臂间的嶙峋骨骼。
他已经在田庄上住了一年有余,高热按理说早已退去,可是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虚弱地令谢嫣不得不怀疑他随时会因为体力不支把她扔下来。
田庄里方氏和慕成尧的眼线太多,目前最紧迫的不是想尽办法拉男主慕成尧下水,而是应当尽快治好慕君尧的身体,让他光明正大回到太师府。
方氏对慕太师吹的枕头风一阵又一阵,今天能害慕君尧被逐到田庄,明日就能让云碧水心甘情愿嫁给慕成尧。枕头风的厉害,谢嫣之前在许氏那里领教过数回。
慕君尧在大大小小的屋宅间不停穿梭,久到谢嫣都快睡着了才停下。
他推开一扇狭窄的木门,灰土从门楣上抖落下来,慕君尧小心翼翼将谢嫣放到床铺上,摊开一旁的被子盖住她血肉模糊的肩背,凝视她惨白脸色沉默地坐在一边的杌子上,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是我没用,连累你跟着我受苦。”
谢嫣一直不能容忍颓废的男人,她很想上去抽他几掌,道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您能被总部挑中做男主的终结者,这就注定一生会大起大落,大丈夫义薄云天何必为了一点小小的得失自怨自艾……
她脑海里这个念头刚蹦出来,系统立刻条件反射威胁:“合同第三十八条规定,崩人设,死得快。宿主你是不是嫌一百遍太少?”
总部员工崩人设的先例谢嫣也有耳闻,超脱原主原先性格行事的后果极其惨烈。
她在脑海里浏览一遍嫣红的身世,发现这丫头竟是罪臣之女,没有抄家前是长在钟鸣鼎食之家的大户人家小姐,因为父亲站错队一朝获罪,才被卖进得新帝眷顾的太师府做婢女,府里废□□羽的后裔众多,孤僻沉默的嫣红身为其中之一,素来没有什么存在感。
嫣红憋屈的性子很好伪装,可资料中还显示她对慕君尧一往情深,慕君尧淹死后,她也跟着跳井殉情。
对于已经死了很久不再有七情六欲的谢嫣来说,这一点非常具有挑战性。
慕君尧紧了紧身上已经洗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衫,低低道:“无妨。”
船夫不再多言,慕君尧乃先帝临终前亲封的托孤大臣,刚正不阿如斯,傲骨嶙峋如斯,也只有每年的这个日子才会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孤独和无助。
小船飘飘荡荡行过一炷香,终于在岸边停靠下来。
慕君尧撑开油纸伞抱着一堆纸钱缓步走上布满青苔的长阶,路过一方长亭时,里头有个十多岁的少年得意洋洋朝他挥手:“太傅太傅!朕在此处!年年的今日你都推脱不去上朝,今日被朕逮住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打扮成书童的太监总管忙步出长亭迎慕君尧:“圣上说什么也要跟出来,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慕君尧眉眼安详:“微臣不敢推拒,若是圣上不嫌弃此地简陋,自可与微臣同行。”
生于深宫之中的少年一出生便是太子,不曾见过民间景致,今次头一回偷溜出来满眼都是惊奇和兴味。
慕君尧在一处坟前停下来,坟前栽种的绿萼梅花花瓣飘飘落落,他拂袖扫去尘土,将护得完好的纸钱元宝轻轻放在坟前,又唤船夫取来火折子和火盆。
纸钱和元宝在火光里慢慢燃尽,少年帝王闲着无事,索性辨认起墓碑上的模糊字迹。
“……先室慕君尧夫人之灵?”
帝王止住了口,父皇早先被人刺杀落了病根,弥留之际将他托付给慕君尧,慕君尧的存在对于他而言亦师更亦父。
他知他家中既无亲母亦无发妻,曾经年轻时仅仅同当时的安亲王之女有过婚约,然而安亲王之女惠安师太圆寂多年,眼前的一切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帝王疑惑问他:“太傅何时娶过妻?太傅夫人是谁家的姑娘?”
慕君尧摸出一盏河灯置到香炉前,因帝王一句无心的话,思绪悄然越至多年前。
他一生挚爱的妻殁于二十年前的烟花三月,温暖阳光抚上她毓秀恬淡的面容,他亲眼看着她在他怀中与世长绝。
她双目涣散,最后留下的话却是如有来世不愿再做丫鬟。
他抱着她冷透的身体神色茫然至极,她的言下之意究竟是不愿再同他相见,还是她想摆脱身份的鸿沟光明磊落地站在他身前?
然而谜底他再也无从得知。
他亲手将她下葬的那日,安王府郡主一身绯衣跑来山上寻他,双目通红扯住他:“君尧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
慕君尧漠然把她推到一边:“郡主同在下毫无瓜葛,还望郡主自重。”
小姑娘哭得肝肠寸断:“我是对你隐瞒身份不假,可是君尧哥哥你知不知道,碧水爱慕你爱慕得快要发疯!嫣红她一个小小的罪臣之女,凭什么让你魂不守舍,凭什么?”
“所以你就逼死了她?”
云碧水陡然睁大眼睛。
“那日王香也在房中,你对她说的话,我全部知晓。山高水远,你我今日言尽于此,郡主是成尧未过门的妻子,还望郡主自持身份。”
她在他身后崩溃大哭,上气不接下气道:“嫣红服侍你多年,身子磋磨得不成样子,她迟早都是要去死的与我又有何干?她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你一颗心都死在她身上?”
慕君尧回忆起那日田庄上她那次的以命相护,少女如花的娇颜在烈日下生动炽烈,是他抵挡不住的艳色撩人。
这么好看的姑娘怎能在他一个得了瘟疫的废人身边蹉跎年华,他要放她出府另觅出路,她却扒拉他双腿死活不走。
她命令他好好活下去,为了娘为了自己报仇,哪怕苟存于世也要活下去。她认真的神色让他神迷,他第一次对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贴身侍女有了妄念。
他拿着毛笔正要去水缸刷洗,黑夜里,她在水缸边的雪白身影格外惹眼。
她披上衣服转回屋子,慕君尧回过神惊慌失措奔到桌案前,听着她走近的脚步声心如鹿撞。
此后她的一言一行他全都看在眼里。
他腹中饥饿,她夜入厨房偷了一堆菜蔬回来。
他无法离开田庄,她便亲自求了王氏。
水井边,他捏住刻刀的手指被磨得生疼,而她反握住他的手掌又软又凉。
她日夜赶工替他制出贴身的衣衫,他仍记得一袭白衣迈进马车中,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与欣慰。
嫣红身上的鞭伤如郎中所言一般不能消退,她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哪个丫鬟身上没有几条疤。”
馥梅苑狭小破败,她亲自打扫,他担心她太累抬手便要代劳,一个不察抱着她滚到榻上,她满头青丝如九天之水流泻,柔软细腻的发稍蹭得他心口发痒。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