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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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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也娇弱,唯有在这一刻,她才拥有十六岁姑娘的纯真。

    风吹乱了她覆额的发,他伸出长指为她拢整凌乱,让银光照在那浑圆平滑的额上。

    他凝视著,痴痴地凝视著。

    直到再度起风,花又落下不知多少朵时,他以长指略抬起那小巧下颚,朝这张他向来不敢正视太久的容颜俯下头。

    月色下,几朵随风缠绵的杏花落地,却遮掩不住地上那两道紧靠一块的黑影,它们亲近的部分。

    杏林里的夜风,带著甜甜杏香味还有醉意。

    让花瓣醉得自枝头荡落,让夜色醉得更朦胧

    让人醉得,有更多情不自禁。

    死了,他真的变成禽兽了。

    同样一张刚毅不凡的脸,那布满的潮红已不是常人的程度,像是给针一扎,马上会有血喷出来的夸张涨红。

    袁芷漪外出采葯,项丹青奉命留守木屋看管这群兽,此刻的他就窝在兽群里,怀里抱著那只爱找人撒娇的白兔。

    他支肘撑著下巴呆望杏林小道,心里有满满的、难以启齿的羞窘。

    他吻了袁姑娘。

    他竟然吻了袁姑娘

    如此回想着,薄唇似有自我意识地开始回忆昨晚的柔软接触,重温旧梦的项丹青不自觉露出呵呵傻笑,可下一瞬间,他又敛住笑意,随即出拳朝胸口一阵猛打,克制住愈来愈大声的心跳。

    项丹青,才说你变成个禽兽,你还真的禽兽地回味起来了引不准胡思乱想,不准起遐思,人家袁姑娘神圣得跟一尊仙佛似的,所谓神仙就是要放在心里供著、摆在眼前拜的,你对个神仙想这档事不怕天打雷劈吗?

    卜通的心跳声在几回重捶下终于回复正常,项丹青捂著心口剧烈喘息,彷佛受到良心谴责般的痛苦。

    虽说今天一早他醒来时是靠著狮子睡,而昨晚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的袁芷漪,如往常般交代几句便出林采葯,然而她的模样愈是平常,愈是让人不安呀。

    项丹青苦闷地搔著发。

    早已自他怀中跳下的白兔睁著圆亮红眼瞅著他,像是有所不解地蹦蹦跳跳地靠近他些许,伸出右前爪,刮弄他的脚踝。

    靶到脚边搔弄,项丹青愣了愣,随即低头瞧去,便见白兔正凝视著自己。

    圆圆亮亮的红色眸子,稍微让紊乱的思绪恢复平静,与这天真无辜的白兔对眼,他似乎仅有叹息的份。

    哀声长叹之余,他顺手抱起白兔,将它摆在自个儿眼前。

    昨晚,他失了神地自她唇上窃走一吻。

    对于这情不自禁的举动他有后悔,却也感到高兴,因为他发觉她不为人知的可爱,那只有在沉睡时才有的十六岁纯真。

    因为她的可爱

    方才才敛起的痴笑经过这番回味,又情不自禁地爬上他的嘴角。

    满脑子杂思的项丹青傻笑着,未觉他将白兔捧向自己的脸,嘴唇缓缓嘟起,以为他所捧著的不是只白兔,而是某张萦绕在他脑海中不去的丽容

    一人一兔的面容距离不断缩短,就在项丹青嘟起的唇将要黏上白兔时,忽地,有个沉重如爪子般的东西掐住他的肩头。

    在这瞬间,他自绮梦中回过神,耳边听见带著浓厚杀气的猛兽沉咆,而眼前那只白兔则是挥舞四肢,摆明就是看见哥儿们的兴奋样。

    好巧不巧,这只白兔的哥儿们,就是某只曾吓得他差点破胆的虎。

    他死定了

    “吼吼吼吼吼吼吼”

    杏林里,虎啸声响彻云霄,其中还夹杂著细微的人声哀号。

    春风徐徐、艳阳高照,向来平静的杏林里骤起一阵騒动,然而不出片刻騒动便平息,只留淡淡余韵,在这春暖花开的杏林中摇曳。

    直至午后,出林采葯的袁芷漪回来了。

    “咦,你的脸怎么回事?”

    满脸动物脚印和虎掌抓痕,一身灰黑破烂的项丹青搔头干笑,他与袁芷漪面对面坐在床沿,见她那双凉意不减的眸子,他的心跳微微加速。

    怎么回事?

    他被一群兽认为意图侵犯纯真小兔,因此遭兽群起攻之,这么丢脸的原因他怎么说得出口?

    见他不愿多说,袁芷漪也懒得问,不过能被兽们欺凌成这副德行

    “别惹它们,尤其是那两只。”她指的是虎与狮。“虽然它们为了这窝兽改吃素,可它们也不介意开荤一回。”从前就吃肉的,还会在意多吞个人吗?

    项丹青连忙颔首,袁芷漪则是自木箱中翻出葯盒,轻轻揭开盒盖,食指抹超葯膏要替他上葯,小脸凑近想看清他伤势如何。

    蓦见她逐渐放大的容颜,昨晚那近在咫尺、月下娇容的回忆再度袭回脑中,项丹青脸一红,赶紧撇开脸朝右望,让她抹葯的指尖扑了空。

    睨著他无法藏妥心事的红脸,袁芷漪略挑眉,随即把脸移到他眼前,但很快的他又把脸移到左边。

    她将脸移到哪,他就避到哪,两人这般左右左右半天,转脖子转到酸的袁芷漪陡然出手,快狠准地用两指掐住项丹青的下颚,将他的脸狠狠扳回面对自己。

    “你躲我?”她冷冷问道。

    “才才才才没有咧。”结结巴巴,不会说谎的老实人。

    被她紧紧捏著下巴,项丹青没得躲,与她相对的那张脸愈涨愈红。

    “你若是敢再闪一次,我就扭歪你的脖子省事。”

    乍闻她这句要胁,项丹青涨红的脸色很快地被吓到发白,由于她模样实在太具神性,再加上前车之监,那说到做到的狠话说服他,仅能屈服“神威”之下,连连颔首。

    在寒若冰霜的目光锁定下,项丹青果真乖乖地任她上葯,但他自始至终都垂著眸,就怕多望她一眼,昨晚那情不自禁的一幕又会重演。

    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冷,然而将葯膏抹在他颊肤上的动作却是温柔至极。

    袁芷漪抚著他的伤,将葯膏抹匀后,低低吐语:“你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

    她的话令项丹青为之一怔,而后抬眼看着她。

    “不懂?”袁芷漪收拾葯品,一面道:“我的意思是,你伤好得差不多,可以择个日子回家了。”

    回家。

    这两个字打得他心房一颤,听在耳里是既熟悉也陌生。

    这些日子他并不是没忆起家,然而比起西京,待在这地方似是天经地义,更从未兴起那种迫切回家的心思。

    若她一辈子都没提起,他是不是就会待在这里一辈子?

    项丹青失神地瞧着她将葯盒收入木箱,她仍如以往的沉默寡言,然而此刻看在他眼底,却没由得来的令他心慌。

    “可、可我的脚走路还有些跛”他拍拍膝盖。

    “再过几天你就能跑跑跳跳了。”

    “我的头今早还犯疼。”他戳著太阳穴。

    “那是因为你昨晚吹了整夜的冷风。”

    “我的脸受伤!”他急呼,指著脸上的虎爪痕。

    “刚才不是替你敷葯了?”

    一连三句,全让袁芷漪反驳回来,盯著她垂颈整理木箱的侧颜,项丹青支支吾吾的,一时半刻也不知道找什么理由说。

    将最后一只葯瓶也放入箱中,她合起箱盖,目光定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抬首与他相视。

    “丹青。”她徐声喊道。

    他为她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而怔然。

    “你真的不想回家?”那双清澈乌眸直直看进他失魂的眼瞳里。

    他不想回家?

    不,他不是不想回家,他只是

    怔望着她的眸子里,有太多太多不舍。

    凝视她的时间愈长,两道浓眉中皱起的沟壑也愈深,项丹青微眯两眼,总觉得看在眼里的丽容渐渐有些模糊,而脑海中的家园却益渐清晰。

    “我得回去。”他语气沉重地道“家里还有人等我,我必须回去。”

    将他那似挣扎束缚般的神态清楚看在眼里,袁芷漪先是沉默著,接著又问:“我以为你父母双亡。”

    “我父母去世很多年没错。”思即亡故双亲,即使是项丹青那张常带笑的脸庞,也会浮上淡淡哀伤。“不过我爹在生前曾收留一名老翁,他待我极好,就像爷爷般亲他现在一定还在等我。”

    这是他非回去不可的原因。

    包何况项家只剩下他这个血脉,光宗耀祖、开枝散业的担子全压在他身上,他若不回西京,项家便注定绝后。

    那个家,有他得扛起的责任,是过世爹亲交付给他的职责。

    闻言,和他相视的双眸蓦然垂下。

    自窗外拂进一缕清风,带著杏香盈满这简陋木屋,回荡在他们的沉默之间。

    “我没有亲人。”

    她突然提起自己的身世,引来他微讶的目光。

    “我是名孤女,是一位爷爷收养我,将我带入杏林里,他授我医术,可在我八岁那年他就去世了。’

    她从来不提关于自己的事,就像她从不笑,在这副纤瘦身躯的背后,藏著难以道尽的扑朔迷离。

    然而这一刻听见她主动提起身世,让项丹青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的家有人等你。”她沉声道,搁在腿上的双手轻揪衣裙,神情略显伤感。“而我在这里,没人等我回去”幽幽目光移回,与他眸光相视。“也没有人可以让我等。’

    春末的风,拂落杏花。

    一片寂寞的绿叶,悄悄地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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