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是民国史上少数几个元首级人物之一,曾一度君临全球四分之一的圆颅方趾,自有其应有的历史地位。然而蒋介石的历史形象却出现不同的扭曲。在国民党统治以及影响所及的地区,由于长年“无限上纲”式的涂脂抹粉、极力抬高、捧成丰功伟绩书不胜书的“民族救星”连蒋介石本人亦不自觉地自称“民族救星”向大陆同胞喊话,甚至更有人加以神化,径谓“蒋总统是神”!共产党则把他从神降为魔鬼,视为“人民公敌”、“两手沾满人民鲜血”的“第一号战犯”近年为了统战,做了一些未必完全恰当的正面描述与肯定,但基调仍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以及“官僚资本”的代表。似乎是有褒有贬,其实褒贬仍各走极端。在西方,尤其是美国,蒋介石早已被论定为失败的负面人物,普遍被认为是一既独裁又无能的政治人物,接受大量美援仍然失去中国内地的常败将军。我们在书中述及杜鲁门晚年对蒋氏夫妇极为轻蔑的批评,可见一斑。这些不同的极端形象,不论正面或负面,都是经过“包装”的蒋介石,见不到蒋介石的真面目。
但是我们从事历史研究,就是要展现过去人与事的真相。像蒋介石这样的人,若真面目不露,许多民国史事亦就难以大明。读者看完这部蒋介石评传,应可觉察到作者求真的用心,以及对不少疑难的民国史事起了照明的作用。我们愿意在述论蒋介石真实一生的基础上,进而采宏观的角度,以历史天平为准,再做若干综论性的总结。
在众多的评论中,几乎没有人争议的乃是蒋介石为一革命者,是一爱国的民族主义者,他与他的国民党员在国际上也被称为“民族主义者”(nationalists)。但是根据我们的理解,这样的提法仍有可议之处,并不确切实在。
蒋介石当然自称是革命家,以承继孙中山的革命法统自任,视政敌为反动或反革命。但是革命两字自有其客观的含义,最简单地说,乃是推翻旧社会,建立新的政教秩序之谓。当年国民革命军北伐,要推翻的是代表旧社会的军阀与地主势力,以及代表外国利益的帝国主义势力,要建立的则是三民主义的新中国。然而蒋介石却一一与军阀、地主、帝国主义势力妥协,挂三民主义“羊头”的南京政府,实际上是卖一党专政的“狗肉”有学问的革命家章太炎便讥嘲蒋介石执行的三民主义是“卖国主义、党治主义与民不聊生主义”虽极尽挖苦之能事,却有其真实性,故能引起共鸣,亦足以说明蒋介石的“革命”连虚有其表都没有。蒋介石在短短几年内,从“红色将军”到“白色恐怖”也就不足为奇,更不必徒劳说明他从极“左”到极右的思想转变,因为他的“革命思想”本无真实的内容,原是一种作为政治诉求或赢得政治利益的口号或形式。真正的革命思想必须要能突破既有旧思想的“情结”(e摸tionalevolvement),蒋介石并没有;如果我们说列宁、托洛茨基、甘地是革命家(参阅wolfenstein,therevolutionarypersonality:lenin,trotsky,gandhi),蒋介石根本不是。
当蒋介石下级军官出身的历史学家黄仁宇提倡“大历史”呼吁从大处与宏观来看待历史事件与人物。其实治史原当如此,不过他从“大历史”来看蒋介石,有意无意之间,以历史之“大”来掩遮个人之“小”以“非人身因素”(inpersonalfactors)来解脱个人因素,个人的历史责任就可推给不可抗御的历史趋势,于是蒋介石的“有所作为”或“无所作为”都成了历史之“必然”而无可厚非,若加以谴责便犯了“道德裁判”的谬误!有趣的是,黄仁宇既认定蒋介石个人在“大历史”中,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却又说蒋氏建成“高层建筑”主持“人类历史罕见”的“群众运动”以及在“统一的军令之下”动员三五百万兵力抗战,为“洪荒以来所未有”为中国现代化铺了路。(参阅黄仁宇从大历史的角度读蒋介石日记)这些论断,且不说在思维上的矛盾,与史实也多有不合。
一九二四年国民党改组,请共产国际的鲍罗廷当军师,的确组织并发动了群众运动,但是自从蒋介石清党之后,已与群众运动“划清界线”视为暴动,采取敌对的态度与镇压的政策。工会、农会一体解散,工运、农运头目,迭遭杀害。被清除的共产党倒是在“朱毛”的领导下,大搞特搞工运农运学运,与蒋抗衡。足见蒋自执掌大权之后,始终站在“群众运动”的对立面,他虽然“革命”不离口,以革命做标榜,实际行动根本是反革命的,最后也就是被革命暴力所击溃而失去大陆、退居海岛的。一个自称革命的人结果被人革了命,不知是“反讽”还是“吊诡”?至于说抗战时期“统一的军令”只是蒋介石的“梦想”而非“实际”那“洪荒以来所未有”的“动员”悲壮有之,凄惨更有之,几乎毁掉了一个国家,于中国现代化绝对有碍,遑言“铺路”?蒋介石建筑的“高层机构”无非是说他成立了一个南京中央政府,但此一机构并不比北洋政府更高层,而同样缺乏中下层的基础,何足深论?
黄仁宇从“大历史”的角度,最后做这样的结语:“蒋介石不是大独裁者,他缺乏做独裁者的工具。他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民主斗士。纵使他有此宏愿,他也无此机会。”(见前引书,页四二七)事实上,蒋介石并不缺乏独裁的工具,除了直接控制军队外,还有中统、军统等特务机关,所谓“蓝衣社”根本是效法墨索里尼的“黑衣社”(theblackshirts)与希特勒的“褐衣社”(thebrownshirts),只是比不过希特勒的“集权”又因中国幅员辽阔“魔掌”尚不能涵盖全域耳。正由于独裁心态,他绝无可能有做“民主斗士的宏愿”;若有此宏愿,则绝对有足够的机会。且不论抗战胜利后,在自由民主的潮流下,他仍坚持一党专政,反对联合政府,即使在美国的压力下,完成政协决议而又故意破坏之。至少撤退到台湾后的四分之一世纪中,有足够的时间与环境,逐步推行民主,然而他却以一再违宪连任,严禁言论自由,使反对党胎死腹中终其生。“无此机会”云云,完全不能符合事实,大历史的角度竟把历史铜镜看成哈哈镜了。
蒋介石生长的时代,正值中国近代民族主义之勃兴,在空前激烈的内忧外患震荡下,仁人志士们的救亡意识特别强烈。蒋介石身历其境,具有显著的民族主义与爱国情操,原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我们细察他一生的言行,这位普遍被认为“深具民族主义”人物的爱国情操,并非如是简单。他的反帝民族情绪很不一致,例如对英帝表现出深恶痛绝,而对美帝却委曲求全,未免势利眼,更值得注意的是,在他心目中国家民族利益与其个人利益孰轻孰重的问题。我们不难看出,他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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