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秦国书的校长下了,让谢吉林又当。谢吉林复辟,每日哈哈大笑,秦国书又笑不起来了。
秦国书、罗正万、吴耀成等一派,谢吉林、姜庆真等一派。小学的斗争令法喇人大失所望,说:“大的地方分派系斗斗还有说法。那要分利益,争官当。这种一个小学,有啥争头呢!公然争起来了。争来争去也不见争得到什么!”有个别几个人说:“咋没有争头?争校长当,争教导主任当!莫以为这官小,反正是个官嘛!”
果然谢吉林上台,立刻从法喇小学把罗正万打到三道岩民办小学去。罗正万天天大骂谢吉林。谢吉林说:“骂的风吹过,打的铁实货。他再骂,也把我骂不到三道岩去。”小学几十年来无事的,如今也斗成这个样子,大家说:“小学也演起戏来了。”
就因为罗正万平时口多,总是说谢吉林再会干如今也没有供出一个大学生来。他家罗新成反正是大学生了。所以才会演出这场龙虎斗。老的一斗,小的也斗起来。罗新成也就骂谢庆成、谢庆胜等。谢庆胜现在县交警队。一次见罗新成从花紫岩中学坐车回家,叫了几个司机,就把罗新成狠揍一顿。
罗正万家出了大学生,狂了起来,称罗新成是他罗家全族的精英,对全族人颐指气使。这些人悄悄来与谢吉林说:“再把他赶远点,赶到空欢喜民小去。”谢吉林大喜,又把罗正万发配到空欢喜去。那里只有两个小学生。罗正万每天来去,要走三十多里了。
村公所就斗的更甚。吴明洪等已喊出口号,要孙江才下台。活动越发加紧,法喇村人都说吴明洪的村长是当定了的。一时告的人不断。谁都怕吴明洪爬上来,那法喇人就死定了。孙江才等三人,也愈活动要调出法喇村来,说就是去拖鸡村当村干部,他们也愿意。
孙平强讨了卫祖英来。孙江荣原还有一小间几平方的猪圈。但孙江荣说孙平强去当兵这几年,没有为家里苦着生产,拒不分给。牛是孙平强回来后掏钱所买的。是孙平强的,孙江荣也强要分一半。众人都说不合理。孙平强不分他牛,他就不分孙平强羊。全族人又暗地说不合理。但有谁耐烦去与他说。
卫祖英来与陈福英说:“大嫂,再没见这家人这样心黑的了!都是他生的养的,孙国勇有猪圈,孙平强连一寸猪圈分不到。羊从合作社包来,孙平强的面下,也要扣掉。孙平强买的牛,他说是他买的。跟这种人在一起,无法了。”陈福英安慰她:“慢慢地过,哪家不是这样过来的。”
大家都怕卫祖英跑了。卫培伍带信来,叫卫祖英、孙平强去米粮坝,他包地给他们种。孙平文、魏太芬等都怕卫培伍对孙平强下手,把卫另许人家。且也担心卫祖英非庸常之辈,轻轻也就把孙平强整掉了。道:“去不得。”也不许卫祖英去。暗叫孙平强盯紧。卫培伍来孙家,要带他姑娘走,孙家不许。卫培伍又在村口大骂。魏太芬等人才叫放了卫祖英去,只要孙平强不去就行了。不管卫培伍把姑娘嫁上嫁下,嫁东嫁西。卫祖英去了半月,见她爹妈家也可怜,生活尚不如孙家,又要回来。卫培伍只是叹气。
这孙江成、孙江荣家仅一墙而隔。孙江成吝啬囤积,便利了孙国勇、孙国军。田正芬天天在门外骂东西丢失了,又骂不出名堂。反正大家都知是孙江荣家干的。只要孙平玉家不管,孙江成家自然无奈何。倒是孙江荣家摆脱了年年春夏秋的粮食危机,丰盛起来了。孙平玉只恨得道:“好!好!偷得好!再加油偷,更好!”卫培伍也维持不住生计,去昆明打工了。他是秦国安的姨爹,秦国安自然另眼相待,安排他在货场。孙平文等见卫培伍去打工了,卫祖英势必要跑的。忙在孙江富全家去通海打工,那房子无人看管时,说了等孙平强夫妻二人搬去住,帮助看那屋。哪知那屋四面八方都挖过门,头上又漏,没有办法。住了一个月,就垮了。亏是白天垮的,人没有伤着。孙江荣又不许搬回来。只好又找了吴小三的猪圈去住。但住了不到半月,闲言絮语就起,说吴小三勾搭上卫祖英了。原因吴小三是个不择手段、做人不讲道义、原则的,今又正有钱。卫祖英又聪明、漂亮,不是傻瓜。到底真假,无人知晓,但二人的作为,就不由人不相信。这下卫家也觉名誉不好,孙家也为难。卫培伍又带信来叫孙平强、卫祖英去昆明。卫培伍之妻,也觉丈夫不怀好意,对卫祖英说:“小英,昆明是随便去得的?有钱就是昆明,无钱就是‘亏人’!你不要信你爸爸的。”但别人要名誉,孙江荣是不要名誉的。全族人包括孙江华都觉名誉不雅了,来催他猪圈腾给孙平强。他就是不给。孙平强也无法,只好仍住在那里。住的日子越长,自然名誉越丑了。那孙平丽也是懦弱极了的,哪敢管这些事。
孙平会终于给定人家了。男方是左角塘郑家。消息一传出,全族哗然。原因是说那郑家老者有麻风病,是癞子。以前吴明才家二姑娘就是给这家的。吴家得知是麻风之家,纠集全族一百多人,到郑家门上说叫老者出来给他们看过,若是健康的,没有二话,姑娘就给了。若不见,就退婚。郑家种种搪塞把老者锁在房间里不让看。吴家就与郑家退了婚。孙平会就说那吴耀仪“给精给怪,给一个癞子家。”如今可好,全族人都说:“前世说人,后世打嘴,这下她亲给癞子家了。”因她平素不会为人,孙家无不暗中拍手称快。又况那吴耀仪之姐,就是给过天主的。郑家又说过吴耀仪。孙平会是大一辈的,也落下笑话。
吴家听说给的是癞子家,以吴明才在族中地位之微,尚且全族不平,为之撑腰。孙家却不同。各各暗自高兴。想天下哪来如此痛快之举呢!堂堂老支书,到头不如那“大老甩”了。孙江成、孙平刚父子是孤家寡人谁会见得?而且孙平会也不会做人,族内老的小的,从孙江荣、孙江才到孙平玉、孙平文直到孙天主、孙家文,无不被她骂过。众人也不怜惜:她不是小,不知事,而是十九、二十岁的人了!所以现在,个个拍手庆快,庆幸她找到好去处了!
孙平玉已是发狠了,说:“她莫说嫁癞子,就是嫁猪嫁狗,都与我无关了!我是全当没这个妹子的!二十岁的人了!我爹、孙平刚来打我,她不劝一下,还来帮忙!”别的人家大奇于孙家出这桩丑闻,而无一人管。对孙平玉、陈福英说:“你家两口子名誉要紧。孙天主尽管被学生打,那是人家冤枉他的!名誉也还在的!你们也要为孙天主争争名誉!不然说在全乡、全县这么出名的人,姑爹是个癞子!”孙平玉说:“我家的名誉,早就被败完了!也不在现在了!要图也图不来了!”陈福英则惋惜:“天呐!瞎眼睛也不会这样嫁的!这不是把人活活推进火坑吗?虽是活人,也当死了一半了!听说那郑家,是四邻八舍都不敢交往的。”
孙江芳七十多岁眼睛失明了,不能来,还是给秦国书带了信来,责问全族人:“这一族人一个是憨包,难道个个都是憨包?清清白白的姑娘,要嫁去背一世的黑锅,怎么都无一个人管?这还成什么人家!莫说这是家族的耻辱,连亲戚都是耻辱。那郑家姑娘嫁不出门,儿子讨不来媳妇,已是多年了!孙家的姑娘再无知识,也不能恁种嫁。赶快退了与郑家的这桩亲!”但谁耐烦管这种事?
在郑家哄动下,孙江成大骂起来:“哪个杂种敢说郑家老者是癞子的?郑家那几筒儿子是松的?只要听见说,就要来打个人死马遭殃!郑家一大族人,乡长、局长都出些摆起了!法喇哪个像惹郑家的?要是骂给老子听见,老子把他嘴丫巴撕齐屁股眼,撕成两大块摆起,看哪个杂种敢来叫!郑家说了,凡有敢惹老子与孙平刚的,带个信去,郑家马上来叫他房屋踏平,人畜杀光!”孙家全族人听了,大笑不止,说:“听听,这些话不是骂了吓孙家人,还会骂了吓别的人?管不管,郑家也只以为孙家会管罢了,郑家势力这么大,孙家哪还敢惹?人家要高攀的,谁还会去打当人家高攀呢?”
郑家历来连姑娘都嫁不出去,更莫说儿子讨媳妇了。郑家原本哪敢望这门亲能成。后见公然说成了,孙家在法喇,也是响当当的人家。孙江成又是支书,家道殷富。孙子又是大学生,更是喜出望外。只想孙家会举族反对,也效吴家所为,然而竟是如此。那郑志强与天主同岁,虽二十二岁,但在农村,已算大龄青年了。当下到法喇村来。见了孙平玉,也有巴结之意,就叫“大哥”孙平玉想:他既然喊,还是该答应。刚要答应,就听孙平会吼郑志强道:“猪也是大哥狗也是大哥,天底下什么都是你大哥,你有精神喊人,倒是多给我挖两锄洋芋。”孙平玉火起,也不答理郑志强,上去就给孙平会一耳光,骂道:“你骂我别样我不气,你骂我是猪是狗,你又是什么?爹爹、妈妈又是什么?你今天讲不清楚,我也不要这命了,索性打死你,清清白白偿命算了。”噼噼啪啪,又是拳打又是脚踢。郑志强也不敢拉,孙平会鼻子流血,哭天喊地。孙平文、魏太芬、孙平强、卫祖英等见孙平玉出手,大是高兴。见打得差不多了,才来拉开。孙平刚老远看见,也不敢来。田正芬哭着跑来:“好了!好了!养姑娘就是养给人家打的了。干脆我也来,让人家一并打死算了。”哭着要来撕孙平玉,被郑志强拉住。孙平会只打量孙平玉不敢惹她,横行多年了,猛可可挨了揍,再不敢撒泼了,只是坐着哭。孙平玉说:“你说郑家势大得很,我就打给郑家看看,你去叫郑家来得了。”
田正芬咒孙平玉整整一天,到晚上收工回家,孙江成从山上捡粪回来,暴跳如雷,要来打孙平玉。又被郑志强拉住。第二早上又要来打,又被拉住了。
那郑志强才来两日,就见孙江成父子被全族人孤立在外。连跟孙平玉家都矛到这个程度。哪还敢招亲上门。郑家不敢上门,终是决定嫁去了。嫁的时候,婚礼仍按法喇旧俗,但送去的人,少得可怜,就是孙平刚、朱庭秀、孙全芹、孙全荣。孙家全族人道:“更不像话了!就是个哥嫂,两个小孩子,就送去了。”郑家见孙家人少,又明了孙江成孤。一分钱不花,孙家不单送人来还暗中送钱送粮来,大是满意。
这一学期,天主在村里,就遭逢着这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他的天高但抚膺也完成了。孙子操的创作,也在不断取得成就。
这一学期,与富华同班的郑朝敏考取了。富华却未考取,把孙平玉、孙天主气得七窍生烟。郑元顺是供郑朝斌,又供两个儿子讨媳妇之后,什么都没有了。天主见着,直为之可怜。听说小儿子郑朝敏考取了,孙平玉、陈福英也感同身受,叹息说:“亏得考取了!不然就太丧德,老天也不长眼了。”
但这全村人同情郑家,天主他们也为郑家可怜,并减免不了对富华的愤怒。孙平玉当场给富华两脚。说:“丢你妈先人了,自己的大哥又当老师,跟富贵同吃同住,留了级的还考败了!郑朝敏靠谁了?人家还一个级都不留,考取去了,你还活人咋整?”天主也怒不可遏,他之回荞麦山来,目的不过就在他们身上。如今富民回家务农,富华又失败,富文也是无望的,感觉心、肺尽在体内腐烂了,而终于弄到自己也不可自拔。着实无发泄的,也揍了富华两下。心中悲来,才想起自己八年前中考落选,父亲的那愤怒之火,才觉理解了父亲。而今自己算是第一次尝受这种失败,就感受难过得要命。想父亲已是第二次品受这种落败之苦,而以父子寄望之深于自己兄弟之寄望,以父亲之知识见地比之于自己的见地,那这痛苦在父亲身上,更比在自己身上胜百倍。则父亲之可怜,也胜百倍。命运对父亲的打击,也胜己百倍。
岳英贤之弟岳英杰,中考成绩列全县三千余考生中第六名。因岳家弟兄只寄望家里再出一位大学生,就没报中专,而报了高中,录取在乌蒙地区一中高中部了。岳英杰考取重点中学,岳家欣喜有加。孙平玉倒大不懂这东西,听说岳英杰考取高中,说:“也是个不行的嘛!岳英贤家爷几个也怕气得坐着哭了。”天主解释后他才明白,说:“是了,人家的都是准备考大学,我家的是准备当农民。”又揍富华一顿。天主因孙富华的分数,刚好只有岳英杰的二分之一。比郑朝敏的二分之一多几分。也是大怒,揍了富华。说:“家事是越发不可为了,我只想忘了这个家了!走自己的路去了!”
而孙富华之为人,固有令天主喜的一面,但另一面拈轻怕重。看不起日日沉着脸苦农活的孙富民。孙富民也看不起他。二人形同水火。只不过有天主在其间批评压制,二人才不至大闹。天主虽憎孙富民读书不行,却同情其在农业上苦得惨。虽看得上孙富华与己稍类,更看不惯孙富华鄙视孙富民和刻骨的虚伪。
但恨归恨,却没办法。再不好,也不能一捧打了扔了。虽然又气又恨了一个寒假,近开学,大家还是叫孙富华去荞麦山补习。这年荞麦山中学考取六七人,梁楠也在其中。天主对孙富华说:“你也十七岁满了!这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