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切齿地回到吏舍,看也不看那个美娇娘,直接吩咐人雇一乘小轿,将其送去陈六甲在歙县城中的一处外宅,然后往厅堂里一坐,摘下帽,摩挲着日益稀疏的头皮,渐渐长吁短叹了起来。
现在不比之前,要胁迫叶钧耀答应陈情均平夏税丝绢的事情,并不容易,毕竟这位县尊在歙县的威望已经很高了。万一人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赵思成的下场可是就在那摆着!虽说他也知道,近来十五区粮长都遇到了各式各样或真或假的麻烦,要是叶钧耀不答应,今年的夏税就可能收不齐,可叶大炮如今的行事常常剑走偏锋,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刘会那小子就更不用说了,吃了这个大亏,那简直比泥鳅还滑溜,和户房新任吴司吏的关系也仿佛还算融洽。怎么轻易拿下来?
“老爷。户房吴司吏来了!”
张旻正在那琢磨着怎么给刘会上眼药。陡然听到刘会的顶头上司来了,登时瞪大了眼睛,随即连忙吩咐请进来。吴司吏的发迹之路实在走得太快,所以他至今都还没习惯,这么一个当了几十年白衣书办的角色突然和自己平起平坐,脸上笑容要多假有多假。而吴司吏也老大不客气,进来之后就笑眯眯地说:“张司吏真是会享福啊,老爷……啧啧。我这辈子可都还没人叫过我老爷。”
没想到对方竟从这找茬,张旻顿时面色一僵,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是随便乱叫,听着图个舒坦,吴司吏你别笑话我。今天你来这是……”
“还不是为了刘会那个小兔崽子!”吴司吏眼神中凶光一闪,随即就恶狠狠地说,“这小兔崽子竟然给我下套!”
张旻只觉得这是瞌睡也有人送枕头,登时打鸡血似的精神了起来:“愿闻其详!”
这天晚上,送走舅舅的汪孚林留下刘会在家里密商了许久,这才请康大护送了他们夫妻回去。随即便站在明厅里暗自发呆。他眼下已经是增广生了,而看叶钧耀和冯师爷那意思。只要程奎等人的乡试成绩一出来,他铁定能得手一个廪生名额,但问题在于岁考,廪生岁考考不中一等就会不发廪米,那他要这个名头有什么用?而且秀才只是漫漫科场路的第一步,他这水平要考举人不是一丁点悬,可要弄个岁贡监生,那还得跑京城去。
最重要的是,监生可不像他现在这样能随便逃课,尤其是岁贡的监生,被拿住逃课是要送到绳愆厅打板子的!
“爹。”
听到背后这声音,汪孚林赶紧扭头一看,见是金宝正站在隔屏那儿,他不禁干咳了一声,把那愁肠百结的一张脸给收了起来,努力想要摆出一副为人父的严肃表情。可是,他前世今生全都是第一次当爹,在金宝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爱咋咋的,这会儿见小家伙规规矩矩的,他实在觉得没意思,便索性招招手示意人过来。
“偷听了多少?”
汪孚林早就知道家里人全都有偷听的坏习惯,索性在这明厅说话,反正后头两个妹妹加上金宝是最亲近的人,嘴还是挺严的。至于前头,叶青龙和秋枫彼此互相牵制,也不至于闹出太大的事情来。这会儿他一问,就只见金宝顿时有些心虚,迟疑好一会儿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都听到了。”
“那都听懂了?”
面对这一句追问,金宝顿时气馁了下来,神情低落地摇了摇头。这时候,汪孚林才满意了。有听没有懂,这才是八岁的孩子,否则岂不是妖孽?又不是人人都和他一样,少年郎的身体,成年人的心,他都差点没因为这强大的反差而疯魔!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金宝竟是从背后伸出了手,将手里的几张纸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有些纳闷地接过,只扫了一眼就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要是他没看错,这似乎是一篇完整的八股文吧?他是听说过李师爷已经开始给三个学生讲制艺,可他以为还是从破题开始,可这已经开始写文章了?
他赶紧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发现破题倒仿佛符合李师爷的审美,文笔结构却还比较稚嫩,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即便如此,这惊吓也已经很足够了。可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点评这很可能是金宝第一篇制艺的文章,外头突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走,进去说清楚!”
“你还倒打一耙?别抵赖,白天我可看得明白,你和那个可疑人嘀嘀咕咕的!”
说话间,就只见秋枫和叶青龙彼此互相揪着领子,就这么进了明厅来,脸上全都是气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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