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众僮仆见了道:“爷爷呀!你是磨砖砌的喉咙着实又光又溜!”那唐僧一卷经还未完他已五六碗过手了然后却才同举箸一齐吃斋。呆子不论米饭面饭果品闲食只情一捞乱噇口里还嚷:“添饭!添饭!”渐渐不见来了!
行者叫道:“贤弟少吃些罢也强似在山凹里忍饿将就彀得半饱也好了。”八戒道:“嘴脸!常言道斋僧不饱不如活埋哩。”行者教:“收了家火莫睬他!”二老者躬身道:“不瞒老爷说白日里倒也不怕似这大肚子长老也斋得起百十众;只是晚了收了残斋只蒸得一石面饭、五斗米饭与几桌素食要请几个亲邻与众僧们散福。不期你列位来唬得众僧跑了连亲邻也不曾敢请尽数都供奉了列位。如不饱再教蒸去。”八戒道:“再蒸去!再蒸去!”话毕收了家火桌席三藏拱身谢了斋供才问:“老施主高姓?”老者道:“姓陈。”三藏合掌道:“这是我贫僧华宗了。”老者道:“老爷也姓陈?”三藏道:“是俗家也姓陈请问适才做的甚么斋事?”八戒笑道:“师父问他怎的!岂不知道?必然是青苗斋、平安斋、了场斋罢了。”老者道:“不是不是。”三藏又问:“端的为何?”老者道:“是一场预修亡斋。”八戒笑得打跌道:“公公忒没眼力!我们是扯谎架桥哄人的大王你怎么把这谎话哄我!和尚家岂不知斋事?只有个预修寄库斋、预修填还斋那里有个预修亡斋的?你家人又不曾有死的做甚亡斋?”
行者闻言暗喜道:“这呆子乖了些也。老公公你是错说了怎么叫做预修亡斋?”那二位欠身道:“你等取经怎么不走正路却蹡到我这里来?”行者道:“走的是正路只见一股水挡住不能得渡因闻鼓钹之声特来造府借宿。”老者道:“你们到水边可曾见些甚么?”行者道:“止见一面石碑上书通天河三字下书‘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十字再无别物。”老者道:“再往上岸走走好的离那碑记只有里许有一座灵感大王庙你不曾见?”行者道:“未见请公公说说何为灵感?”那两个老者一齐垂泪道:“老爷啊!那大王:感应一方兴庙宇威灵千里祐黎民。年年庄上施甘露岁岁村中落庆云。”行者道:“施甘雨落庆云也是好意思你却这等伤情烦恼何也?”那老者跌脚捶胸哏了一声道:“老爷啊!虽则恩多还有怨纵然慈惠却伤人。只因要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行者道:“要吃童男女么?”老者道:“正是。”行者道:“想必轮到你家了?”老者道:“今年正到舍下。我们这里有百家人家居住。此处属车迟国元会县所管唤做陈家庄。这大王一年一次祭赛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猪羊牲醴供献他。他一顿吃了保我们风调雨顺;若不祭赛就来降祸生灾。”行者道:“你府上几位令郎?”老者捶胸道:“可怜!可怜!说甚么令郎羞杀我等!这个是我舍弟名唤陈清老拙叫做陈澄。我今年六十三岁他今年五十八岁儿女上都艰难。我五十岁上还没儿子亲友们劝我纳了一妾没奈何寻下一房生得一女今年才交八岁取名唤做一秤金。”八戒道:“好贵名!怎么叫做一秤金?”老者道:“我因儿女艰难修桥补路建寺立塔布施斋僧有一本帐目那里使三两那里使五两到生女之年却好用过有三十斤黄金。三十斤为一秤所以唤做一秤金。”行者道:“那个的儿子么?”老者道:
“舍弟有个儿子也是偏出今年七岁了取各唤做陈关保。”行者问:“何取此名?”老者道:“家下供养关圣爷爷因在关爷之位下求得这个儿子故名关保我兄弟二人年岁百二止得这两个人种不期轮次到我家祭赛所以不敢不献。故此父子之情难割难舍先与孩儿做个生道场故曰预修亡斋者此也。”三藏闻言止不住腮边泪下道:“这正是古人云黄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没儿人。”行者笑道:“等我再问他。老公公你府上有多大家当?”二老道:“颇有些儿水田有四五十顷旱田有六七十顷草场有**十处水黄牛有二三百头驴马有三二十匹猪羊鸡鹅无数。舍下也有吃不着的陈粮穿不了的衣服。家财产业也尽得数。”行者道:“你这等家业也亏你省将起来的。”老者道:“怎见我省?”行者道:“既有这家私怎么舍得亲生儿女祭赛?拚了五十两银子可买一个童男;拚了一百两银子可买一个童女连绞缠不过二百两之数可就留下自己儿女后代却不是好?”二老滴泪道:“老爷!你不知道那大王甚是灵感常来我们人家行走。”行者道:“他来行走你们看见他是甚么嘴脸?有几多长短?”二老道:“不见其形只闻得一阵香风就知是大王爷爷来了即忙满斗焚香老少望风下拜。他把我们这人家匙大碗小之事他都知道老幼生时年月他都记得。只要亲生儿女他方受用。不要说二三百两没处买就是几千万两也没处买这般一模一样同年同月的儿女。”行者道:“原来这等也罢也罢你且抱你令郎出来我看看。”那陈清急入里面将关保儿抱出厅上放在灯前。小孩儿那知死活笼着两袖果子跳跳舞舞的吃着耍子。行者见了默默念声咒语摇身一变变作那关保儿一般模样。两个孩儿搀着手在灯前跳舞唬得那老者谎忙跪着唐僧道:“老爷不当人子!不当人子!这位老爷才然说话怎么就变作我儿一般模样叫他一声齐应齐走!却折了我们年寿!请现本相!请现本相!行者把脸抹了一把现了本相。那老者跪在面前道:
“老爷原来有这样本事。”行者笑道:“可象你儿子么?”老者道:
“象象象!果然一般嘴脸一般声音一般衣服一般长短。”行者道:“你还没细看哩取秤来称称可与他一般轻重。”老者道:是是是是一般重。”行者道:“似这等可祭赛得过么?”老者道:“忒好忒好!祭得过了!”行者道:“我今替这个孩儿性命留下你家香烟后代我去祭赛那大王去也。”那陈清跪地磕头道:
“老爷果若慈悲替得我送白银一千两与唐老爷做盘缠往西天去。”行者道:“就不谢谢老孙?”老者道:“你已替祭没了你也。”行者道:“怎的得没了?”老者道:“那大王吃了。”行者道:
“他敢吃我?”老者道:“不吃你好道嫌腥。”行者笑道:“任从天命吃了我是我的命短;不吃是我的造化。我与你祭赛去。”
那陈清只管磕头相谢又允送银五百两惟陈澄也不磕头也不说谢只是倚着那屏门痛哭。行者知之上前扯住道:
“老大你这不允我不谢我想是舍不得你女儿么?”陈澄才跪下道:“是舍不得敢蒙老爷盛情救替了我侄子也彀了。但只是老拙无儿止此一女就是我死之后他也哭得痛切怎么舍得!”行者道:“你快去蒸上五斗米的饭整治些好素菜与我那长嘴师父吃教他变作你的女儿我兄弟同去祭赛索性行个阴骘救你两个儿女性命如何?”那八戒听得此言心中大惊道:“哥哥你要弄精神不管我死活就要攀扯我。”行者道:
“贤弟常言道鸡儿不吃无工之食。你我进门感承盛斋你还嚷吃不饱哩怎么就不与人家救些患难?”八戒道:“哥啊你便会变化我却不会哩。”行者道:“你也有三十六般变化怎么不会?”唐僧叫:“悟能你师兄说得最是处得甚当。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则感谢厚情二来当积阴德况凉夜无事你兄弟耍耍去来。”八戒道:“你看师父说的话!我只会变山变树变石头变癞象变水牛变大胖汉还可若变小女儿有几分难哩。”行者道:“老大莫信他抱出你令爱来看。”那陈澄急入里边抱将一秤金孩儿到了厅上。一家子妻妾大小不分老幼内外都出来磕头礼拜只请救孩儿性命。那女儿头上戴一个八宝垂珠的花翠箍身上穿一件红闪黄的纻丝袄上套着一件官绿缎子棋盘领的披风;腰间系一条大红花绢裙脚下踏一双虾蟆头浅红纻丝鞋腿上系两只绡金膝裤儿也袖着果子吃哩。行者道:“八戒这就是女孩儿你快变的象他我们祭赛去。”八戒道:“哥呀似这般小巧俊秀怎变?”行者叫:“快些!
莫讨打!”八戒谎了道:“哥哥不要打等我变了看。”这呆子念动咒语把头摇了几摇叫“变!”真个变过头来就也象女孩儿面目只是肚子胖大郎伉不象。行者笑道:“再变变!”八戒道:
“凭你打了罢!变不过来奈何?”行者道:“莫成是丫头的头和尚的身子?弄的这等不男不女却怎生是好?你可布起罡来。”
他就吹他一口仙气果然即时把身子变过与那孩儿一般。便教:“二位老者带你宝眷与令郎令爱进去不要错了。一会家我兄弟躲懒讨乖走进去转难识认。你将好果子与他吃不可教他哭叫恐大王一时知觉走了风讯等我两人耍子去也!”
好大圣吩咐沙僧保护唐僧他变作陈关保八戒变作一秤金。二人俱停当了却问:“怎么供献?还是捆了去是绑了去?蒸熟了去是剁碎了去?”八戒道:“哥哥莫要弄我我没这个手段。”老者道:“不敢不敢!只是用两个红漆丹盘请二位坐在盘内放在桌上着两个后生抬一张桌子把你们抬上庙去。”行者道:“好好好!拿盘子出来我们试试。”那老者即取出两个丹盘行者与八戒坐上四个后生抬起两张桌子往天井里走走儿又抬回放在堂上。行者欢喜道:“八戒象这般子走走耍耍我们也是上台盘的和尚了。”八戒道:“若是抬了去还抬回来两头抬到天明我也不怕;只是抬到庙里就要吃哩这个却不是耍子!”行者道:“你只看着我划着吃我时你就走了罢。”八戒道:“知他怎么吃哩?如先吃童男我便好跑;如先吃童女我却如何?”老者道:“常年祭赛时我这里有胆大的钻在庙后或在供桌底下看见他先吃童男后吃童女。”八戒道:“造化!造化!兄弟正然谈论只听得外面锣鼓喧天灯火照耀同庄众人打开前门叫:“抬出童男童女来!”这老者哭哭啼啼那四个后生将他二人抬将出去。端的不知性命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