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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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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李朵朵早晨七点半起来,八点吃完饭,就出去开车。她从省城一直开过来,火车太脏,汽车太乱,自己蓝色的赛欧才能给旅途安全感。李朵朵走到自己的车跟前,打开车门,却发现右面的后视镜整个消失了。李朵朵咬了咬下嘴唇,八点了,还有和彭先的约定,不能发火。李朵朵招手叫过来门卫,门卫又回去打电话,半晌晃荡晃荡来了两个保安。李朵朵一身素雅的丝质套装,嘴里含着墨镜腿,尽量压抑着怒火。可是这都是什么管理水平,什么服务态度!一个保安黑脸如炭,沙哑的乡音因为官腔而变得让人恶心,另一个谦虚却一直嬉皮笑脸的保安象一口粘痰,更让人难以忍耐。五分钟以后李朵朵发火了,她没有工夫磨嘴,她要尽快赶赴约会。她歇斯底里的咆哮果然吓住了保安,他们一溜烟窜了,说去汇报去汇报,李朵朵愤恨地摔上车门,趴在方向盘上调整了一下情绪,启动汽车。回来再说,今天的早起不是为了生气。开门黑,越来越得(dei)!在路上李朵朵彻底忘记了刚才的烦恼,被幻想的即将重逢撩动了浪漫,脸红扑扑的,眼水汪汪的,唇娇滴滴的。多好的一个早晨,彭先,不是吗?你小子起来了吗?

    彭先为了挑一件合适的衬衣,耽误了时间,八点才收拾完头脸。下楼梯时他呆住了,因为透过二楼走廊的玻璃他看见了正在开车门的李朵朵,然后从她跟保安的争论里发现那就是朵朵,然后震惊于她的暴怒,震惊于竟然我们同住在这一个宾馆。那么,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朵朵?站在楼梯口,呆呆地看李朵朵开车离开,几个下楼路过他的人都回头看他,心里嘟囔他是个神经病。彭先跑到对面看房号,东西楼一样的房号,0214。真是缘分,彭先走下来的时候几乎是没有意识地在移动。平息了激动,他到前台礼貌地查问,果然是她。李朵朵,三十一岁。彭先坐在餐桌旁,大脑发木,以至于早饭只喝了点儿米汤,以至到九点才回过神来,跑下去打的。在车上彭先还是恢复了镇静,马上要对面见到朵朵了,要保持状态。刚才的朵朵看起来很陌生,虽然李朵朵打扮俏丽,但彭先没有见过他的朵朵生这么大气,做梦都没见过,所以今天早上印在彭先的印象里的除了火还是火。所以说时间能够改变一切,一个沉静如水莲花的豆蔻芳华,一个火冒三丈的职业女性,差距就是岁月。彭先在心头思考着岁月,就对朵朵的怒火释然了,我何尝不是这么多的怒火?人间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心灵难得一静,今天不是为了研究变化的,是为了圆重逢的旧梦的,人生又有几回重逢呢?在愉快起来的彭先催促之下,出租车飞快地到了。彭先捏了捏衬衣的领子,微笑挺胸走进了母校的门。几个学生抱着篮球和他擦肩而过,彭先也朝他们笑。

    李朵朵八点半就到了,在学校的礼堂旁边停好车,心想彭先一定早到了,正在哪一个窗户里面向外看吧。她摘掉墨镜,对着遮光板的镜子,理理云鬓眉黛抿抿嘴,照照项链,又戴上墨镜。打开车门,一只脚迈出,象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缓缓站出来,四顾茫然,然后微微低头摘掉墨镜,手扶车顶的同时甩了一下刘海,才把另一只脚从车里抬出来,站了好一会儿,才把车门关上,砰!彭先虽然没有随着她的姿态恰倒好处地出现,李朵朵还是在自信里灿烂无比,她绕着礼堂转了一圈,也没碰见一个熟人。聚会的时间是十一点半,还早呢。她又转了一圈,又在礼堂门口看石碑。因为太多的往事随着逐渐拼凑的记忆涌现,也因为她想,彭先昨天太累了,就压根儿没有觉得等待的焦躁。九点钟左右,她的手机电量报警,倒是令她紧皱了眉头。这次出门带了两块电池,这块昨天用太多,早晨忘记换了,充电器和那块电池都在宾馆的房间。犹豫了一会儿,李朵朵拨彭先的手机,还没摁完键,字幕就消失了,真是‘不是驴不走,就是磨不转’。早该弄个车充,懒,懒出毛病来了不是!李朵朵笑着气自己,想反正彭先还没到,我先回去拿电池吧。彭先的出租到大门的时候,李朵朵坐进了赛欧,彭先路过进门第一幢楼的东边时,李朵朵的赛欧从第一幢楼的西面开出了校门,学生抛来抛去的篮球差点儿击中她的车。李朵朵一路搜索出租车里前排副驾驶座位的容貌,没碰见彭先。李朵朵进了自己的房间就看见对面,服务员正在那里收拾。她拿了电池往下走,想必那个男人已经退房或者离开,好奇心鬼使神差让她折往西楼。一样的房号,西0214的门旁停着清洁车,窝成一团的床单和浴巾堆在门口,服务员在里面哼着歌。人果然不在。李朵朵走进去看见自己敞开的半边窗帘和阳台上的沙发,服务员在洗浴盆没注意有人走进来。她的血液突然凝固,目光凝在写字台上的客房服务卡上:‘西0214彭先’。天哪。服务员走出来,突然见眼前站着人,吓得一‘啊’,把李朵朵漂移的思索也吓回来,赶忙冲服务员笑笑。服务员说:你来找他吧,一早出去了。李朵朵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一微笑就离开了,服务员从门口探出头来看默默来了站着又默默离开的这个女人,嘟囔了一句:神经病。李朵朵听见了,没理她。回到车上,坐了好久,门卫老远看着她,又进去打电话,李朵朵发动汽车开出宾馆却没有往正确的方向拐,往南慢慢开到外环,在路上溜。这真是缘分,李朵朵纷乱如麻的心思里寻不出解决问题的究竟。昨晚竟然是个神奇的夜晚,那个色情狂的彭先,在外面溜达是想起了我,还是想起了‘我’?

    彭先已经在礼堂的台阶上坐了很久。一开始他也幻想着转过楼来就能看见风姿绰约的初恋情人,也希望对方能看见一个面带成熟微笑的英伟男人。可是没有人也没有车,可能自己来得晚,朵朵走了,还是修车去了?彭先并不着急,已经来了,就各处转转。他看了一会儿石碑,又看见车轮的痕迹,朵朵果然已经来了。他拨朵朵的手机,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彭先苦笑,怎么这两天邪了?他坐到台阶上,一遍遍想起昨夜,想起朵朵的身体就激动又不安,想起自己的行为就感觉好笑,想起朵朵的哭泣,就陷入到对寂寞的朵朵的怜惜里面,心想今天一定要告诉她昨天晚上那就是我。突然想起,如果她知道那是我,那我在外面接的电话和肆无忌惮的广播操怎么解释?彭先给自己找遍理由也不能令自己满意。彭先抱了抱脑袋,正低着头出神,有人踢了他一下,一只尖头的棕色女鞋。彭先顺着鞋往上看,丝袜短裙的颜色不是李朵朵。顺着丝袜看到足够高,又看见脸上熟悉的眉眼,原来是你啊,核桃。

    核桃是高中时代和彭先一样成天吊儿郎当的那种同学,打打闹闹哈哈大笑都可以,但也经常守着许多人痛哭。核桃之所以叫做核桃,也许就是因为她坚硬的外壳和脆弱的内涵。毕业前大鼻子转交给彭先一封核桃的情书,彭先没有拆就还了回去。十多年不见了,核桃。彭先站起来,看见核桃的笑容如绽放的桃花,但是那种成熟文秀的桃花,核桃竟然也变了。她笑容后面的不远处,大鼻子正在锁摩托车。呵,你们都来了,这么早。

    核桃说:你不来得更早,想什么呢,是不是朵朵啊,连我们来了都没听见。

    彭先没来及仔细看一眼核桃,大鼻子就扑上来给了他一拳头。妈的你小子!三个人痛快地大笑起来,仿佛还是高中时候人不痴狂枉少年的那几个傻瓜。

    李朵朵呢?大鼻子问彭先。

    彭先说:我还要问你呢!

    大鼻子说:你放十二个心她一定会来,说不定都已经来了,在哪儿发痴呢。

    核桃笑着说:彭先你没四处找找,别弄不好又丢了她。

    彭先嘿嘿笑,心头的重负还是没办法开解。

    大鼻子打电话,咦,怎么是关机?昨天你小子也关机,我们晚上准备摆酒,到处找不到你,藏哪儿跟李朵朵幽会去了?弄得我们也不敢给李朵朵打电话。今天她又关机,你们俩搞什么名堂?不过小心点儿哥们儿,人家可是有夫之妇。

    妈的少胡说啊,我还没见她呢。别败坏我们同学之间纯洁的友谊。

    啊呸!你那点儿心思我还不清楚?要不是李朵朵回来省亲,你会回来?没人味儿的东西,都把我们放什么地方了!发财了?混得怎么样?在上海有家了吗?

    发什么财,发财也没你发得大啊大亨,我还是个光棍儿,你呢?又转脸问核桃:还有你呢?

    大鼻子搂住核桃的肩膀,贼兮兮地笑。

    哦,原来你们狼狈为奸了,哈哈哈哈。彭先由衷地高兴起来,多好的一对儿啊,诗人大鼻子和外强中干的核桃。

    核桃推开大鼻子,说:还没到你门儿上啊,别拿我出来给你贴金。

    大鼻子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说是是姑奶奶。对彭先说:想趁今天宣布呢。

    彭先:说你们怎么搞这么晚?

    你不更晚?我们不都是忙于事业?人家核桃现在是连锁的摄影图片社老板,我都算傍富婆。哎呦娘哎你轻点儿。

    核桃揪着大鼻子的耳朵,对彭先说:这个巴掌大的地方能出什么层次的富婆,就象能出什么象样的诗人一样,你见笑了。齐老师怎么还不来?说好了九点半开门。一会儿刘琼胡三儿他们来了,还得往里面摆呢,鼻子你去找找,说不定朵朵也在一起呢。

    大鼻子的摩托突突地走了,只剩下彭先和核桃。核桃高挑的身材,尖尖的高跟皮鞋长筒袜棕色的筒裙米色的t恤离子烫的酒红及肩短发,手里很自然地抓着一个小手包。核桃就是核桃的颜色,清新干燥,也很利索,一点儿也没有暴发户或者其他女人那样手腕上肩上脖子上一大堆袢儿链儿。

    核桃,十几年没见了,你比以前更漂亮了,还是这么青春,大鼻子也没变样。看我,都快秃了。

    秃什么?核桃伸手拨拉彭先的头发,彭先只好低头。秃什么,不秃,就是有几根白头发,脸色一般,昨天没睡好对吧。光想着朵朵了,怎么还不成家?

    你不也没成家?大鼻子不也没成家?现在钻石王老五最吃香。

    你是不是钻石王老五我不知道,我们都不是了,都割了好几茬的韭菜了。我离婚七年了,鼻子都离两次了。都是他妈的钱烧的,或者说都有病。核桃眉毛睫毛都跳着,嘴咧着。

    彭先想是啊,都三十出头的人,在这儿个小地方没结婚的恐怕属于有病了。彭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不是不想成家,是还没遇见合适的,越遇不见就越遇不见。女朋友还是要找,也就是将就着自己的需要,再困难也不能闲着对吧。

    核桃哈哈一笑,你们这帮东西都不是东西,你还好点儿,还想着朵朵呢?

    彭先笑笑。太阳从云里面睁开眼,地上瞬间就开始蒸人了,他和核桃站到对面的楼阴凉里。彭先想,我怎么从早晨到现在也没注意太阳?朵朵藏哪儿去了?会不会真是和齐老师在一起?反正早晨她出来了,很可能也到礼堂这边来了,现在能干什么去?昨天约得很清楚,今天应该问题不大。想起问题不大,他想起自己的问题大了,要是朵朵知道了自己的住处和她一个宾馆,那不得问房间号,那不就彻底冰凉!我得退房,换地方。他说:不行核桃,我得回去一趟,手机快没电了,别再弄个关键时刻掉链子。

    核桃没回答,直接给鼻子拨了电话直接说:我跟彭先回宾馆一趟,一会儿回来,你先张罗着。好,好。挂了。扭头就走。

    彭先目瞪口呆地没挪动脚步,核桃回头看看他,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彭先不好意思地拽拽耳朵,一起朝校门走去。

    李朵朵在外环转了两圈,到宾馆路口的红绿灯处叹了一口气,拐了回去。看看表快十点了,她想退房。坐在房间里,念头一个接一个地撞着脑壳,她不住叹气,叹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快把十年的气都叹完了。彭先还是未婚,大鼻子说得神神秘秘的还贼不溜秋地笑,如果不是熟人的电话只听那几句简直能让人不寒而栗。彭先的未婚仿佛客观上就是有自己的原因,一次次想起,就一次次隐约在心底铺起层层甜蜜。少年的彭先时代里父母因为交通事故就都不在了,从跟着舅母到跟着姑父这样的日子里成长起来,彭先的独立独行终于能有助于他的事业。彭先忙于事业,从毕业到现在颠沛流离,不能用这个词,从毕业到现在往东奔、朝西跑、有南辕、有北辙,换了好几个城市,最后留在上海,多么浪漫富丽却着实疲惫的生活!彭先需要人照顾,恐怕他不缺少照顾,象他那样的男子不会缺少照顾。他的寸头也该换换了吧。彭先对我,到底有什么又有多少呢?昨天晚上他那是干什么?其实都没有什么,他一开始只是在那里休息,看星星。看星星的时候都过去多远了,我有多长时间没注意过星星了。昨天的星星那么多,今天却连阳光也没见到。李朵朵倒在了床上,毯子叠起一角,李朵朵把一只脚放在那雪白的一角床单上。淡淡苹果绿的凉鞋里几个玫瑰瓣儿样的脚趾展露着她的寂寞和浪漫的幻想。为什么我涂趾甲油,其实我是涂给我自己看的。李朵朵闭上了眼睛,想着昨天晚上的片段。也许当时的彭先是因为住在对面的‘我’而想起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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