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

    路一铭对声音是十分敏感的。他辨别声音的能力出奇的好，只听过一次，就能长久的记忆。他迷恋着一个女人的声线，那是一个傍晚敲门的女人，可惜只是敲的隔壁的门。他隔着自己的门，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在叫着一个名字，她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魅力，——非凡的穿透力，黄丝绸一般在风中轻舞，闪亮，华丽，滑润，细腻，高贵，温柔，那个拥有好听声音的女宾怎会知道呢，在另一扇门背后，有一位声音的崇拜者吃惊地抬头，望着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勾起他无限的向往，他几乎想打开门，一睹拥有如此罕见声音的那位女人的容颜。当敲门落在自己门上的时候，他惊呆了，眼前这个女人怎么会是故乡的那个曾让自己惦记了多年的琳妹妹？

    路一铭比叶琳大了整整八岁，那时候，小叶琳还是个孩子。见到叶琳他首先想起的是当年那个黑亮的头发瀑布般顺肩垂落，嘴角微翘秀目含情，笑得腼腆矜持的小姑娘。当然更记得叶琳的芭蕾舞。

    不知道叶琳是怎么练就的那招足尖上的功夫，当她在北风吹的曲子中跳起喜儿那段独舞时，路一铭对她简直是信服透了。十几年后，当路一铭在石市的正规剧院里看真正的芭蕾舞天鹅湖上的足尖功夫，才惊然发现，叶琳的足尖功夫充其量只能算作“鞋底功夫”叶琳跳舞时穿的那双母亲纳的四层底布鞋，鞋底比钢板还要硬三分，只要稍稍掌握了站立时的身体平衡，就是活脱脱一个喜儿。即使是这样，他仍忘不了那个娇小的叶琳。

    这一切都在记忆之中了，眼前的叶琳依然那么清纯，可人。

    “铭哥哥，以后我在这儿就有亲人了。”叶琳惊喜地说。

    虽然叶琳的学院离未成年犯管教所有一段路程的，可还是在每个星期天的早晨来到路一铭工作的地方。

    按规定，一般的人是不可以随便出入这个高墙大院的，可路一铭已是二中队的队长了，有了一点儿小小的“特权”

    每次来，叶琳都嚷着要吃饺子和松花蛋，每次路一铭都欣然给他可爱的小妹妹包上一顿长鱼一样的饺子。然后切一堆姜末拌几个松花蛋。

    管教所的北边，都是红红的月季花，开得过分壮烈而显得寂寞，花开朵朵，摇曳着春日万千张血样的艳唇，诉说着雪压冰封依然灵动不屈的生命，倾吐着悄然藏匿了一冬的春梦，怎能不接受春风徐徐而深沉的热吻？

    叶琳将那红艳艳的色彩带到高墙内打破了瓦灰色固有的沉闷，流泻出几多春日的温馨。高墙内，如同后院的月季一样，有着壮美的充满希望的生命。

    穿过女子管教区，叶琳看了一个女孩子，路一铭告诉她，这个女孩子是因盗窃进来的，14岁的她，是一个瘦小伶仃的孤儿，眼眸亮若晨星，闪烁着一脸单纯，外人怎么看也不会相信她竟是一个少年流窜犯，会干“三只手”的营生，浪迹天涯。

    叶琳手中的月季，怀里的春天，不甘寂寞地燃红了一双平淡，失神的眸子。

    叶琳不忍心地又有些惊慌地摇摇头，紧步回房，拴起了门，拴起了一方圈养的春天。路一铭看在眼里，心中又燃起了当年青春年少时的梦，更加怜爱这个故乡的小妹。

    自从叶琳的到来，路一铭带的二中队出奇地顺利，监舍里干净多了，那些少年犯干起活来也不再窃窃私语。

    莫非正是叶琳大胆采花进入高墙之内，带来了某种灵感。路一铭很相信有一个女人会给自己带来好运。

    工作出了成绩，然而就在路一铭受到表彰的时候，一纸四院的诊断书，把路一铭判了死刑。在他的胃部发现了一个恶性肿瘤。在省会，路一铭没有太多的亲人，人总有一死的，只是对叶琳不可再象从前了，她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啊，他痛苦的这样想。慢慢地疏远她吧。

    又是一个星期天，路一铭告诉叶琳，要带她去爬山，封龙山，虽然不太有名，但那儿有省电视台的转播塔。

    叶琳高兴的象个孩子，两人高高兴兴地上了路。

    其实那山是有山路的，可叶琳还是执意要爬山。走进一个山沟，是一个山洪路过时匆匆留下的痕迹，大大小小的石头。它们曾经和山洪一起喧嚷奔流，想让山洪带到更广阔的世界去，可以想见它们当时你挤我抗慌不择路的样子。

    路是没有了，两边是笔立的山，抬眼上望，石头像被斧劈刀砍，留着伤痕累累，壁石的纹理有直有斜，当日（亿万年前）互相压迫的情状依稀可辩，树和藤全被扭曲，盘绕斜生，一片艰难的气喘声。他们在石头和石头组成的链条上一蹦一蹦前行。叶琳蹦上一块石头回头来拉他，每一次都是一次震憾，一个愉悦。路一铭默祷这山无穷无尽，永远走不完它。

    最难忘是山上半腰那个小平台。

    那是由松树屏障起来的一个小平台，败草和树叶散发着清香。这儿与世隔绝，陶渊明费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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