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回家

吗？

    我从16岁开始习惯了写日记。在厚厚的本子里涂抹着，感觉很安全，就像是夏夜握住的水的手一样。她手心里冒了汗，很湿润地温暖着。

    日记里潦草的字眼，模糊而生涩，随着日子的渐渐远去，终于不再被我记得了。但水看过了所有的东西，她一字一句都很清楚。水，从我们认识起，我们一起经历了多少啊。每次我losemytime，醒来后，多少的人离开了我。他们指着我，议论纷纷。我失去了自由的空间，在学校在家里都一样。但是水一直在的，每次都抚摩我的额头，给我水喝，帮我盖上被子，告诉我一切都会好的。水的眼睛扑朔，她说：“鸭子鸭子。”我想我还是个好小孩，尽管那么多人离开我，远远的。

    那个夏天妈妈再次来了。她看了我很久，说：“我们要把你送去治病。”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祭奠的光芒。我知道有些事情终于结束了。

    晚上水来找我，她说鸭子，你要走了，这是真的吗？我很遗憾地点点头。水说：“鸭子，水会常去看你的。你要记得水哦。水会想你的。”然后水捏了捏我的肩膀，就走了。我在暗夜中坐了很久，终于抑制不住地大声哭泣。

    水，你说过的，一切都过去了。可是似乎什么都没有结尾，我会一直做孩子永远不长大吗？水已经走了，她在夜色中把影子慢慢拉长，四楼的我默默注视着，看她向道路的尽头走去，最终变成了黑色的小点。

    我来到了这里，白色的病房。我第一次听到了自己的病的名字：人格分裂。很可怕的样子。那是我吗？我还是一个小孩啊，我患的大概是孤独吧。水始终没有走开，她还在安慰我：“鸭子，你终究是个孩子。”医生走进来的时候，水抚摩我的额头。医生说：“你该吃药了。”我把药片含到嘴里，苦涩的滋味。我慢慢睡着了，醒来水已经走了。我在梦中听到水叫我：“鸭子鸭子。”然后我转过身，看到水的微笑，很灿烂。

    假期结束了，水越来越少来了。我知道她很累。我也是的。每天在这白色的沉寂的院子里走路，在很大很白的纸上写字，在油腻的桌子上吃饭，然后被心血来潮的医生抓去问话，吃一大堆的药片。我默默地做着一切，等待着水来看我。

    说到底，我只是个简单的孩子，希望被人爱护，希望在我生病的时候有人过来抚摩我的额头，对我说没事了，希望每天早上可以被太阳光照到，希望晚上可以独自坐在黑暗中。可是最终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呢？在白色的病房里，我连哭泣都不可能。医生说，你要乐观，你很快就会好的。我于是就相信了。我就是这样容易轻信别人的孩子。笑着吞下那么多的药片。我望着窗户外头，希望看到水的身影。

    我希望会有一个很小的黑点，出现在医院外面的大路上，然后她慢慢变大，最终我会看到我的水：她的长发被风一次次地吹起，她的手里握着风，她的微笑隐藏在嘴角。她会走着来看我，然后叫我：“鸭子鸭子。”然后我转过身去，说：“水，你来了。”

    但水最终还是没来。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她了呢？我把身子探出窗台，向遥远的地方看去。过了一会，医生进来了，他对我说：“洁，你好了。只需要在观察一段就可以出院了。”我笑了，其实心里并不开心。我想要见到我的水，她是不是也去了遥远的北方。连招呼也不打，无声无息地离开我了呢？我把灯关了，独自坐在黑暗中，呼吸着黑色的空气，等待着能量释放。在这片黑色的夜里，我和水一起，走过多少路，想过多少心事？我在默默地等水到来，在黑夜的光辉中握紧我的手，然后轻声地呼唤我：“鸭子鸭子。”然后我转过头去，拥抱住她，我最好的朋友，水。

    我一天天地这样等着，头发不停地掉落，落在白色的手臂上。下面的血管清晰可见，好像暗流涌动。但在一次次的挣扎后，我最终安静了，最终沉没了。这样很多天过去，水并没有来，她也许永远也不会来了。眼泪一直流下来，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吸收了。我对自己说，鸭子，你终究是个孤单的孩子，没有一个朋友。后来水来了，现在水走了。愚蠢的小孩啊，你终究孤单，你活该孤单。

    外婆把我接回了家。我看到多年以前我和水并肩走过的街道，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我听到水在我耳边说：“鸭子鸭子。”我转过头去，水不在那里。我问外婆：“水呢？她去哪里了？”外婆看了我很久，说：“洁，水是谁呢？从来就没有这个人啊。”恍惚

    我把头伸到干燥的阳光里，很高兴。

    我把头埋在水里，冰冷的触感。

    我一个人走在黑暗的夜里，水在我旁边叹息着。我们都是没有未来的孩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没有路为止。但最终水还是离开了。我就一个人站在悬崖边等着。想着，是纵身跳下去呢，还是等待有人，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