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请让我帮你

    　　不知不觉，母亲已经快80岁了。衰老的母亲，疾病缠身，已经需要人照料。

    春节前，与母亲闲聊。母亲说，怕感冒，怕洗澡累了犯心脏病，我和你爸一冬天也没洗几次澡。闻此言，心中很是自责。星期天一早，就开车把爸妈接到家里洗澡。

    打开淋浴，调好水温，我把母亲搀进了浴室，让她坐在放在淋浴头下面的椅子上，动手给她洗澡。

    看到我要给她洗澡，母亲竟有些害羞，有些慌乱，一边用手挡，一边连连说，孩子，我自己能洗，我自己来。

    见此景，冲母亲“吼”道：“丫头，别乱动！妈妈要给你洗澡！”母亲“扑哧”一声笑了：“你这孩子，没大没小！”说罢，抬起手，做势打我，眼里，却有晶莹闪动。

    将洗发液倒在母亲头上，轻轻地揉了起来。年老的母亲头发已经很稀疏，浸水之后更是变成了一小绺，盈手可握。清晰地记得，年轻时的母亲，在照片中，穿着一身军装，垂着两条又黑又粗的辫子，静静地站在石榴树下，浅笑着，如美丽的榴花；清晰地记得，中年时的母亲，骑着自行车一路飞来，黑亮黑亮的短发迎风飘起，铺满了我幼年的瞳孔。鼻子不觉发酸。

    母亲闭着眼，好像睡着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嘴角的线条也变得很柔和，带着笑意。记忆中的母亲，脸上、嘴角却常常透出勇敢和坚定。“文革”中，父亲被打成了走资派，母亲受株连，天天被批斗。由于拒不揭发父亲的所谓“罪行”饱受拳脚，头发被撕扯的一绺一绺往下掉。但不管怎样打，如何骂，母亲始终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在父亲关“牛棚“的那些日子里，半夜三更，家中常常闯进一群人，翻箱倒柜，大声斥骂。每当这时，母亲总是把惊恐万分的我们揽在怀里，紧抿着嘴角，目光无畏地盯着他们。也许从那时起，我们兄妹的骨子里被母亲注入了坚强无畏的因子。

    我细心地为母亲搓洗着每一寸肌肤，从微弓的背到松弛的胸，从瘦弱的肩到长满老年斑的手。妈妈，你这双手从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力、这样苍老？这双手，曾是那么有力，那么温暖，那么柔软。寒冬，它为我们缝过御寒的衣；雨季，它为我们举起了油纸伞；生病时，它担忧地抚摸过我们的脸，悲伤时，它轻轻地为我们擦去腮边的泪。这双手，手背是情，手心是爱，一辈子也没停止过操劳，把我们兄妹六个拉扯大啊！

    我弯下腰，半跪着为母亲洗腿脚，一眼看到了母亲膝盖上的那个伤疤。小时候，我常常患病。由于父亲忙得顾不上家，每当我病了的时候，都是母亲骑着自行车带我去医院看病。一个晚上，我又发起了高烧，摸着我滚烫的额头，母亲二话不说，抱起我就下了楼。她把我放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让我靠在她的怀里，然后吃力地蹬着自行车向医院奔去。由于母亲眼睛近视，看不清路面，车轮压上了一块石头，顷刻间，自行车向一边倒了下去。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母亲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使劲儿把我抱在怀里。就是那次，母亲的膝盖上留下了这个永远的疤痕。

    洗完澡，躺在床上，母亲说，这辈子，第一次洗了一个这么舒服的澡。孩子，你受累了。

    我转过身去，任泪水，肆意横流。

    心中，有声音响起：妈妈，从今往后，请让我帮你，为你洗澡，向你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