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渡口

想不通，像他这样比狐狸还精明的人，此刻也不明白自己是何时、为何中了暗算的。但此时想再多已无用，因为老人一招使空，第二招便来了。

    这绝对不是个普通的摆渡人，这是个高手。

    虽然老者的岁数可能很大了，但是，老者身体里的力气仿佛无法用年龄来衡量。竹竿在穿上挥舞，夹带着呼啸的气势，那绵密的雨水似乎碰到那竹竿也要落荒而逃。

    男子不停的躲闪，船上的马已经有三匹被竹竿打死，有两匹落入江中垂死挣扎，还有一匹嘶叫着，仿佛也愤怒了，继而在船上奔跑。男子敷一落地，一刀拍在了马的臀部上，骏马嘶鸣，身体高高跃起，马蹄重重落下。木板痛苦的叫着。马儿飞快的朝老人冲去，那气势凶猛无比。男子随即跟了上去，就像是一个狡猾的猎手。

    老人此时的面孔已有些通红，瞧着骏马奔来，他举起竹竿以一招“横少千军”扫去。竹竿拍在马腿上，马儿痛苦的叫着，身体飞了出去。竹竿扫过，一个身影如利剑一般刺了过来。

    老者并不简单，竹竿一拉，竹竿尾部立时分开，一柄剑出现在老者的手中。老者大步一迈，挺胸而出。

    刀刺入了老者的胸口，老者刺出的剑却被男人一手紧紧的抓住。

    鲜血染红了船板，流落在江中。

    老者的目光犀利而充满仇恨，面孔通红而有些扭曲。

    不是恐惧，而是仇恨。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行刺本宫？”男子的手被割破了，神行已有些恍惚。

    “哈哈哈哈，”老者笑着，神色已然有些惨然，嘴里流出的血更是增添了他那惨然的色彩。“邱晓天，你杀我老主人，妄图成为龙宫之主，你的阴谋以为没人知晓吗？你以为你的如意算盘就得得逞吗？龙宫是我老主人毕生心血，龙宫除了老主人及其子女，你以为就凭你这样一个外人就可以掌控吗？邱晓天，斑斑血迹，件件仇恨，今日，以你的狗头来偿还吧！”老者说着，咬牙使出最后的力气，意图刺伤男子。

    但是，男子的力气何其大，仿佛一只钳子紧紧的咬住了老者的剑，而他手中的刀却猛然一搅，彻底的葬送了老者的生命。

    刀拔了出来，带着一股滚热的血落在了船板上。

    老者的尸体轰然倒地，那双睁大的眼睛，没有遗憾，而是带着讥讽和嘲笑。

    男子突然觉得头晕目眩，身体摇晃的往后退去，最后，他抓住了木屋的一角稳住身体。雨水淋落在身上，他感觉到了一股股的寒意。

    抬头望着远处的酒店，已经很模糊，但是，他分明看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站在那渡口上。

    “那条贱龙，老子已将你死死的钉死在了地狱，你以为凭你这些徒子徒孙就可以翻身吗？老子谋划了二十年，二十年，不惜认你作父，不惜卑躬屈膝，甚至不惜用我自己建立的势力为你扫除障碍，二十年，你以为老子这二十年的付出就能够被你一时的发现而击碎吗？龙宫是老子的了，不管是谁，也休想阻拦我的进程。”一口血喷了出来。

    男子眼前一片模糊，耳朵开始轰鸣，思维也混乱起来。

    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这是个年轻人，清秀的面庞，瘦小的身材，穿着小厮的衣服，全身湿淋淋的。

    一把刀，在凄雨中闪着寒光。

    他站在男子的面前，头发上的水一串串的滚落下来。

    “我叫韩风，那个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你是认识的，一年前你将她打落山崖，以为已经出掉了发现你阴谋的人。但是我告诉你，我家小姐福大命大，还活着，而且，今天这一切，都是我家小姐布置的。是不是很奇怪你没有吃我们的东西却中毒了？很简单，我家小姐早就知道你这个人的疑心很大，而且现在的你只差一步就可以掌控龙宫了，所以现在的你，会更加的惜命，更加的谨慎，所以，我们并没有在食物里下毒。

    “知道毒在哪里吗？”年轻人冷酷一笑。“案几上的花你注意了没有？还有你自己带的茶？花散发出来的气味中和你自己茶的味道，两者融合即为毒。”

    男子已经倒在了船板上，身体弯曲，止不住的颤抖，七窍也渗出漆黑的血。

    “你对龙宫动手是我们后来才发现的，所以，从鬼镇开始，我们就开始监控你们。你们鬼灵在鬼镇碰头交差，然后起内讧，你亲手杀掉自己的手下还有那个一直被你利用的儿子，哦，对了，以前你们一直以朋友相称，他也拿你当朋友，只是临到死，你却不仅利用了他，还告诉他，他一直苦苦寻找的仇人竟然会是你，而你，竟然会是他的亲生父亲。好残忍，我实在想不通一个人可以残忍到如此地步。

    “为了自己的利益，你可以杀掉对你痴心一片的女人和女人的全家，为了你自己的利益，你可以百般算计靠近自己的儿子并且欺骗他利用他，然后，在自己的儿子临死前，你还要彻底的击碎他最后的幻想。

    “杀你，已经不足为奇，只是一件很普通很正常的事情，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正义，只是因为，你是条看了让人心烦的狗而已。”

    年轻人说着，嘴角微微翘起，而后面孔一沉，举起了手里的剑，一剑斩了下去。

    鬼镇，一个早已废弃了无人烟的镇子。

    破败的屋舍，破败的街道，杂草丛生。

    阴雨连绵，太阳被乌云笼罩住，仿佛被威胁一般不敢露面。

    六口棺材漆黑的让人想到地狱，想到阎罗殿，想到十八层地狱，还有那一群恶鬼。

    地上躺着四具尸体，这四具尸体原本还有灵魂，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但此刻，却了无生气的躺在血水中。

    一个男人踩着一个青年男子的脸，他的身后还有个毕恭毕敬的中年男人。

    青年人浑身是血，纵横的伤口触目惊心。但是，青年人不是为自己的伤而惊讶，只是为了眼前的变化。当踩着他的男人突然朝自己出手时，他想不通。

    因为他们是朋友，可以交命的朋友。

    那一刹那，他想起彼此的初识，想起日后的交往，想起共同浴血奋战的日子，想起篝火旁彼此交心畅谈而后畅饮的往事。

    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男人弯下腰，俯下身，满带嘲讽的意味望着青年男子。

    “很惊讶是不是？很不解是不是？我们是朋友，朋友自然不能朝朋友下手，更何况，你这次出手完全是为了救我，因为，如果你不帮我把龙王杀了，我就会被组织除掉。你是个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只是，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如果你知道这件事，你一定不会感到奇怪。

    “我是你父亲，是你亲生父亲。”男子注意着少年放大的瞳孔，变化的目光和表情，他满意的笑了。“你不相信？你目前是大家闺秀，她叫沈媚儿。媚儿，很漂亮很单纯的女子，如果我不是鬼灵的杀手，或许我愿意跟她白头秀老相妻教子，过着与世无争简简单单的日子。但很可惜，我不仅是鬼灵的杀手，还是鬼灵的缔造者。作为杀手组织的头目，我怎么能让她成为我的羁绊，怎么能因为她影响我的大计划。于是，跟她缱绻一段时日后，哦，对了，也就是你出生后，我杀了她，杀了她全家。

    “所以，沈家血案，是我缔造的，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仇人，是我，而我，也是你的亲生父亲。”

    男子咧嘴而笑，露出森森的牙齿，笑容因为满足而显得狰狞和残酷。

    青年男子在挣扎，愤怒，仇恨，一下子涌上心头，还有欺骗。

    血从他嘴里流出来，从他的伤口涌出来。

    他挣扎着，雨水、血水、泥土钻入他的鼻子、嘴巴。

    可是，男子踩着他，那只脚就像是一座大山，压着他，压着他的身体，压着他的愤怒。

    何况，他早已筋疲力尽，在变故发生时，他就与那四具尸体争斗了一番。血流多了，人的精力就消失得多。所以，他的挣扎一点效果也没有。

    于是，他只能咆哮，发泄出内心的情绪。

    刀落下来，青年人听到男子冷酷的声音“孩子，就让你为为父做最后一件事情，用你的命为我争得最后一份信任。”刀落下来，青年的头颅滚了出来，那双圆睁得眼睛死死的盯着男子。

    “收起来，我们去龙宫。”男子将刀一扔，转过身去，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于是收起青年人的脑袋将它仍如一口棺材中。

    而此时，远处的一间废弃屋子里，一双眼眸早已湿润，眼泪沿着脸颊缓缓的滑落下来。

    “我不恨他，只是感到可惜。”女子说着垂下头，双手捂着胸口。

    女子身后的男子凝望着女子，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女子站在江边，视野已经模糊。

    “你走到哪了？走得远不远？还记得我们分手时我说的话吗，‘如果孤单了，停下脚步，想想我。’我知道你一直很孤单，一直很痛苦，所以，我想陪你，跟你在一起，分担你的孤单和痛苦。山崖下，我大难不死，又有幸与你相遇相伴，那段日子，多么难得，多么可贵！我知道你一直在行走，一直在寻找，现在呢？还在行走，还在寻找吗？等我一等，我想跟你一起行走，我相随你一起寻找。重新开始，这一世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抛开，我们重新相识，重新相伴。

    “等我，等我。”

    泪珠如珠玉一般花落，女子双手交叉在胸口，头低垂，下巴触碰着胸口。

    “等我。”

    女子的身体倒入江中，很快消失在江水中。

    年轻男子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回到酒店，却没有找到女子，只看到一张纸条。

    “韩风，谢谢你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虽然你是我家的仆役，可是在我心里，你就像是哥哥一样照顾我呵护我。韩风，谢谢你对我的好意，只是，我不得不愧对你了，易寒的事你是知道的，在我的心里，只有这个男人。记得鬼镇的时候我说的话吗？‘我不恨他，只是感到可惜。’我可惜的是我还能不能追上他，我可惜的是我和他今生只剩下山崖那段美好的回忆。韩风，婵花毒的解药在桌上，你服下把毒解了，好好走下去，不要为我伤心，不要为我痛苦，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吧！”

    年轻男子悄然落泪，手里的纸条滑落在地。

    转身，合上门，他步入雨中，然后再次转身，静静地凝望着这个简陋的酒店。仿佛间，他看见女子站在那里，在那里走动，默默的凝视着屋外。一咬牙，他转身而去，走在雨中，背影萧索。

    孤单的鸟儿发出孤寂的叫声，叫声从柳叶间传出，在烟雨中传递。

    年轻男子的背影便这样远去，远去，变得模糊，而后，消失。

    2016、6、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