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伦理编织出无形的锁链,想把所有女人困成他们的宠物,和猫儿狗儿一般的宠物。女人当真不能掌握权力吗?则天女皇逊色于几个男子?后宫干政就是牝鸡司晨,可往古来今多少摄政太后,祸乱朝纲的数目难道还比男子里出的昏君多了?太平公主即位,当真就比明皇差到了不可里计吗?果真如此,那安史之乱又是从何而来!”
“母妃,我懂了,我还年轻。”
“孺子可教。”
“孩儿去了,却要扔下母妃在这里吃苦,叫做我怎么舍得!”
“你不明白。这世上除了天,从没有什么可以困得住我。至多十二年,我便会离了这禁院宫墙。”
“母妃从来看不上和先贵妃争的,对吗?”
“你们没有错,或许,是我从来不该出现在此世。”
沉湎于苟安残梦之中的皇帝大约直到驾崩的那年方才意识到,他就这么将自己子女中最有政治天赋、也是最有开疆拓土之能的一个,像赠送一件恨不能立时售出的廉价货物一般,亲手送给了敌国。
彼时望着送嫁的队伍逶迤驶出紫禁城,皇帝不舍之余,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之感。太后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皇帝,华阳已嫁,贵妃那边只是伤心得狠了,女人一伤心,难免口不择言。皇上还是念在华阳的面子上,好好安抚下吧。”此番鞑靼犯边,气势汹汹,和谈乃是必要。但和亲之事,太上皇与太后皆不敢苟同,可皇帝应在先,他们二老毕竟已不在其位,便不好说什么,贤德贵妃能顶着拂逆圣意的危险与皇帝相争,其情固然可悯,其行,也未必没有可嘉之处。
想到那里被斥得节节败退乃至于夺门而逃的狼狈情形,皇帝恼怒未消:“母后说的是,可贵妃也太过无礼。”
不过是给皇帝一个台阶下而已,这有何难?太后了然,转而示意能说得上话的人去劝说元妃向皇帝认个错。谁知各家轮番上阵,元妃竟是油盐不进,末了到底还是把近年来一直告病的黛玉请了来。
“郡君一向是在贵妃面前说得上话的,一定要好生劝劝她,莫要再和皇上怄气了,啊?”连日来被封宫禁足,门禁至今未开,长信宫人镇日惊惶不安,见黛玉过来,便如见到了救星一般。独有抱琴微微摇头,见黛玉清瘦得俨然有弱不胜衣之风,关切的道:“郡君近来感觉如何?送去的药可吃完了?”
黛玉笑着答了,只是那笑意在迈入寝殿后便消散了。
“你也来了?”元瑶一袭素衣,不笄不栉,坐在榻上望向她,神色淡漠,“这几日,王夫人日日来劝我。说什么‘华阳是皇上的亲生骨肉,她和亲,皇上是最伤心不过的。让我别顾着置气,抓准时机好好安抚皇上,博取他的怜惜才是要紧’,呵。”
黛玉的嗓子有些发干:“舅妈是为了大姐姐好。”
元瑶毫无笑意的一笑:“才吴天佑的夫人刚走不久,她是华阳的亲外祖母,明里暗里的劝了我一大堆话,还说,‘华阳未必不愿和番。’就差指着鼻子跟我明说了,吴家是嫌我多管闲事。”
黛玉哑了半晌,低声道:“吴家自毓懿贵妃薨后,光景一日差似一日。华阳公主和番是大义之举,有她的情面在,皇上正是顾惜吴家的时候呢。”
元瑶又说:“史太君也来劝我。让我再心怀不忿,也应谨记顾念家族。华阳只是个养女,再亲也亲不过血脉相连的宗族亲人。贾家一族荣光系于我一身,千万莫要惹怒了皇上。”
黛玉垂下了头,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了:“贾家因贵妃而得中兴,自然不得不小心。”
“可我若是偏不想理会呢?”元瑶笑出了声,眼眸冷如霜镜,“说什么一家荣辱全看我,让我忍。我便是不忍了,皇上他又能如何?沉湎盛世奢靡而武备不修,待得强敌临境便怯于一战,只知赔金赔帛赔女儿。他自己做得出这等丑事,还能因为我恼了他做下的丑事、不肯奉承他了,便要就势毁了贾家?外怯里横,他做得出来就让他去做!贾家一门近千口人,个个的都有手有脚、有头有脑,做什么不是活着?吸着一个女人的血去安享他们的荣华富贵?天下哪有这等美事!”
她讥诮而笑,意态清冷,眸底蕴着悖乱的风暴:“皇上的心情、吴家的心情、贾家的心情,谁的心情都要顾及,谁的心情都要周全……那华阳的心情呢?谁问过华阳现下如何?谁考虑过华阳现下如何?黛玉你说,有谁考虑过华阳!”
黛玉忍了许久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呜咽得喘不过气,乃至于咳嗽个不住,泣不成声:“我明白,大姐姐,我都明白。国已不国,君已不君,父已不父,亲亦不亲,当此之际,除了‘不原谅’外,你也没什么能替华阳公主去做的了。”
元瑶眼底的风暴终于归于沉静,纯黑得宛如无底而冰凉的潭水。她看着黛玉,甚至还罕见的拿起了帕子,主动替她拭泪,然后轻柔的拍拍背,给她顺气:“黛玉,你和赦生要好好的,就让我看到此世之间还有圆满存在吧……”
“否则,我恨不得把这天理撕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