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的那人是做甚的,没有人知道,一如第二副上联的下联该如何才能对得精妙,同样没有人知道。平心而论,比之“今夕何夕,两夕已多”的缜密天成、环环相扣,“寂寞寒窗空守寡”的难度倒逊色不少。可既云容易,便代表着大伙儿都不觉得它如前般难到高不可攀,这副虽说也难,可竭尽心力一把说不定便对的上——于是如何才能对得技压同侪,对得冠绝群伦,对得让那长乐郡君一见倾心,便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难题。
闷头苦思一炷香后,一人得意立起,只见他衣衫光鲜,面容白皙而微丰,相貌止不过中上,倒是一双桃花眼目光泱泱十分讨打。他抖了抖自己的稿纸,高声道:“俊俏佳人伴伶仃。”说罢眼目含情的望着屏风之内,神情十分期冀。
他注定是要失望的。因为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众人便听“咣当”一声重响,一物被掷在地上滚出了屏风外,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方砚台。紧接着便是一声怒喝:“哪里来的轻薄之徒,还不与我打出去!”余音未落,只听靴声笃笃,自屏风后转出一人来。只见那人面如冠玉,五绺长须,却不是应征者们心中所料想的风流俊俏美佳人,而是……风流俊俏美佳人她舅。
工部郎中·荣国府二老爷·当今贤德贵妃之父贾政满面愠怒,冷冷扫了那人一眼,旋即便似怕污了眼睛似的一侧头,用力挥袖,喝道:“叉出去!”
那人被一拥而上的小厮家丁堵住嘴拖了出去,众应征者眼光乱飞,见彼此皆被这乍然震出的大家严威骇住,不由齐齐咽了口口水。本以为那长乐郡君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弱质女流,又无兄弟亲族可做依靠,大伙儿人多势众,只要多加鼓噪一番,少不得要逼得她退让三分——谁知竟漏算了她舅舅?有宁荣二府在背后撑腰,今儿就算拿不出十二分本事,也得拿出十八分恭敬来,不然莫说雀屏得中,怕是想竖着出这林府也难!
战战兢兢半晌,终于有人大着胆子报道:“江海汹涌泛波涛。”因其态度尚算得正经,贾政便只瞟了他一眼,可只这一眼,内中意味之轻鄙、之怜悯、之“少年不学好老大没水准”的恨铁不成钢,已足以让那人知难而退。不需一字点评,那人已知晓自己对得粗陋,当即满面含愧的一拱手,悄悄退下。
“到底还是小可得了。”一名年近三旬的男子向着贾政一礼,朗声道,“伶仃佛侧倦作僧。”
此人对得不算上佳,但也可见几分书香文采,加之举止儒雅甚有风范,贾政便稍缓了面色。只是略一沉吟后,仍是大大摇头:“况味虽似,到底萧索太过。何况‘寒窗’二字何其天然面目,以‘佛侧’对之,不通,且到底显穿凿痕迹。”
男子自以为自己对出的下联与黛玉的上联堪称珠联璧合,心下正自得意的功夫,便被贾政挑出若干硬伤来。有心回嘴,偏生对方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是自己能顶撞的,只得拂袖而去,神色甚是难堪。
这个虽薄有才学,可心性偏隘自命不凡,仍不是可以让自家外甥女托付终身的良人。贾政心下暗暗摇首,徐徐放眼四顾。除退走的三人之外,本也有几人做出了下联,可一见之前三人纷纷在贾政面前铩羽而归,无不遇见了自己狼狈败退的结局,当下只得低了头,恨不能在贾政的炯炯洞察下装作不存在。他们尚且如此畏怯,其余半个字都挤不出来的应征者们自然更是面如土色。贾政一见他们畏畏缩缩的模样便觉气盈胸腑,再望见边角上居然还有个睡着的,顿时心生绝望。
怎么半个拿得出的正经人都不见,反倒是三教九流的歪瓜裂枣来了一群?
自家外甥女招来的这都是些什么人!
文试第二回合,全军覆没。
有贾政坐镇,应征者们这回再没敢闹事,倒是林府的小厮们不安起来。阖府皆知黛玉招亲乃是受宫中的贵妃授意,甭管是好是歹、是龙是凤,横竖都得给出个交代。谁知头一副对子没人对得出就罢了,第二副对子倒是颇出了几人,却都给怒气上头的贾政给搅和散了。这出招亲大戏摆明了要砸锅收场,贾政是贵妃之父,贵妃纵怪也绝怪不到他头上,只是林家上下却少不得要吃瓜落。当下推出一人暗暗地问贾政:“我们郡君只备了两幅对子做考题,现下一口气用得精光,接下来可怎么收拾,还请舅老爷示下?”
贾政望着堂中萎靡的一干人,心知稍有出众者已在适才被他轰走,剩下的这群惟有更不成器。然而适才退走的那几人在他眼里尚且不及黛玉一毫,还能指望这群更不成体统的配得上黛玉不成?难道自家外甥女注定只能从这堆矬子里挑出个矮子做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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