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赦生回京,黛玉但有闲暇,必是想方设法与他相会,哪里还寻得出时间、分得出心思去做别的?如此说来,自己确是许久未曾入宫了。黛玉一张薄面霎时烧得绯红,细声道:“是我的不是。”
“哼?”元瑶面色清冷。
“明日便来看大姐姐。我新做了个香袋,正要拿给大姐姐看呢。”黛玉忙拉住她的袖子撒娇。元瑶面色稍缓,赦生却“哼”了一声。还未待黛玉瞪他,元瑶先向他道:“你自去布置你的,我只借她一用,耽误不了你们的大事。”
黛玉面上的红顿时晕到了耳根,生怕她继续打趣下去,忙转开话题:“大姐姐要借我做什么?”见元瑶难得的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她心思一转,问道,“可是与三公主有关?”
“以后该叫‘华阳公主’。”元瑶道,“我与皇帝商量要给三公主上封号,她没了母亲,有了封号也有点底气。可她哪个嘉号都不肯用,只肯用她母妃生前所居华阳殿的殿名。皇帝拗不过,只得允了,昨日刚下的旨。”
她神色微沉:“我从来都不擅长哄小姑娘。”修行界的不成文规定,师长收下的幼徒通常由首座弟子教养,待稍有根基、理解力也更成熟一些之时,再由师长亲自教授。然而元瑶所在的那一脉却是个例外,只因她的师父移交给她的奶娃娃一见她那张冰棱似又冷又扎人的脸就吓得哇哇大哭。给点心、送玩具、讲笑话、唱童谣……她向带娃经验丰富的各脉首座弟子请教一圈所获得的育儿经验纷纷宣告失败,隔天奶娃娃便被她师父退了回去,理由:这般相处的生活再持续个十年八年,莫说幼徒镇日震骇无心修行,首徒也恐有生出心魔之嫌。为两全起见,还是结束这彼此间的折磨罢。
她从来不擅长哄孩子,何况还是正往牛角尖里钻的。
次日,黛玉被传入宫中陪伴元妃。重新修缮的长信宫珠光摇曳,宝贵耀目,那番矜贵气象自非往日可比。她走过游廊,婆娑的花影将几片金红的菊蕊飘转至她的裙裾之下。黛玉在专为华阳公主设的佛堂门外止步,远远便望见华阳公主一身素净跪在佛像前,喃喃的低诵着什么,侧耳细听半晌,只辨别出“梦幻”、“露电”几个字。
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是六如偈。
“华阳公主初来长信宫,便托贴身宫女求我,允她一间屋子辟一个小佛堂出来。”昨夜讲及这位公主时,元瑶的声音是显而易见的无奈。抛去她修道者的身份,元妃崇道是六宫皆知之事,要在一位崇道的妃子的地盘上修佛堂,且不说是不是刻意的下马威,光是这份要求本身就已足够刁难。想想看,谁要是敢跟魔君阎魔旱魃提议,在火焰魔城里供几尊道家的三清像,阎魔旱魃不抄起大刀就把对方片成鸭架才怪!将心比心,元瑶的心情肯定也与愉快无缘。可华阳公主还只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她有气难撒,还就注定得把这个哑巴亏吃下去。
赦生侧开脸,黛玉知道他肯定是在憋笑,暗暗摇头,叹道:“我听说,这位公主自幼体弱,多年卧床不起,先贵妃常召集僧侣为她诵经讲佛,禳灾祈福。如今思念亡母,移情于佛也是有的。”
“她自识字起便抄佛经,想供佛也不出奇,心诚不在一二泥塑金身,我又岂会与一个小姑娘计较?修真界亦有佛修,与道门虽非同路,也另有一番神奇之处。”元瑶说着,便冷冷的扫了赦生一眼,“凡异己者一应贬为寇仇,恨不能斩草除根而后快,这是魔的眼界与心胸,我等修真者可是不屑为之的。”
“强者为尊,弱者无生,天经地义。”异度魔界自古崇尚杀伐,所到之处战火狼烟无尽,铁与血向来是魔物引以为傲的美学。虽然来到此方世界后行事一直十分低调(你确定?),但那是因为懒得惹是生非,对于魔物的理念,赦生可是最坚决的信奉者。听到她贬低自家,当即顶了回去。
眼见得这一道一魔又要开战,黛玉忙一手拉住一个。
“大姐姐,你明知道他的脾气刺不得,何苦老要招他?”这是对元瑶。
“什么叫‘强者为尊弱者无生’?你强么?我弱么?我就是该死的么?”这是对赦生。
眨眼间,剑拔弩张缩成了偃旗息鼓。
“她若真能从那些空空色色里体悟到什么,我也自由她去。”元瑶抽回胳膊,悻悻的道,“可若只是饮鸩止渴,便不管教不行了。”
可偏偏,她能一拳打翻紫禁城,还就是不会哄小姑娘。
遇事不决上黛玉,所以,还是黛玉你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