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元儿体力充足的时候,也来不及护他周全了。
意料之中的钻心刻骨的疼痛却没有到来,电光石火之际,元妃扑倒了他。这个动作来得略有些迟,所以成功避开暗箭的皇帝看见她素如寒水般的眼睛掠过一丝鲜明的痛苦之意,抽着气露出一丝微笑:“臣妾总会护得陛下周全。”
她吃力的撑起半截身子,抢来的长刀攥在手里,仿佛谁要敢趁虚上前,她照样能将谁看成两半,形容之酷烈,令本来打算一拥而上趁势结果了二人的伏兵齐齐一怔。元妃满意的看到卢植一众已然杀了出来,太上皇一方派出的接应人马也突围而来,这才让自己虚弱的晕倒在了尚瘫在地上的皇帝身上。
以上便是元瑶中箭的全部表演历程。
为防锋芒太露而不得不虚情假意的唱念做打一番,如此违心违意的表演偏还叫一个昔日被自己险些除掉的魔物看了个全套,委实……太尴尬了。
于是被接应的人马带回太上皇处的元瑶,趁着周围兵荒马乱的空隙,狠狠的一眼,把探头窥视的赦生瞪了回去。
缩回藏身所在的赦生嗤了一声,压住满心不悦,再度确认了下她的“伤情”,向黛玉汇报道:不必担心,她好得狠。
一颗悬起的心悠悠落地,黛玉收神,终于得了空,转而开始应付赵宜弗之母刘夫人的热情。
皇长子谋反,外面情势未定,放黛玉一行独身回去并不安全,故而黛玉便随赵宜弗暂时回了赵侍郎府。她挂心宫中,神气间便显得有些怔怔的,配上她淡烟流水一般的好眉眼,登时便如随时便要随风散去一般,令本就对她颇为喜爱的刘夫人看得怜爱不已:“好孩子,适才受了惊吧?快喝点安神汤定定神。”
黛玉道了谢,又捏了捏帕子,微垂了头:“今儿的事……原是我不该闲极生动就惦记着去庄子上松快,如今累得赵四妹妹受了惊,心里很是对不住。”
“那起子小人自己藏了祸心,就算今儿不害人,改天也照样会出来害人。与你何干?快莫要再说这生分话!”刘夫人道,又叹了口气,“可惜外头兵荒马乱的,荣国府那边的人要赶不及来接,我们也不好打发县君回去。我看县君也乏了,要是不嫌弃,四丫头那边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不如过去歇一会子?”
黛玉应了。
赵宜弗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家,陡然遭逢惊吓便慌得不行,和黛玉同车回府的路上,哭得面上的脂粉都花了。可黛玉只在刘夫人处坐了一会子的功夫,大约是得了叮嘱,待黛玉再到赵宜弗的院子时,她已洗过脸梳了头,重新换了身鲜亮的衣裳,收拾得娇艳可人。引着黛玉看花吃茶,口齿也是十分清晰,除了脂粉也盖不住的略显红肿的眼圈,竟看不出半点先前的失态之状。
“不愧是大家出身,这份处变不惊的态度,真是叫人打心眼里敬重。”雪雁被关照着也梳洗了一番,掩去先前受惊时衣发不整的仓皇之态,回来后兀自觉得心悸不已。见先前哭得比她还要凄惨十倍的赵宜弗已然恢复如常,不由暗地里悄悄地向黛玉赞道。
晚饭黛玉是同着赵宜苴、赵宜弗一起,与刘夫人吃的。席上之丰盛自不必说,刘夫人劝餐,劝饮,声音、态度皆和悦从容,既不热络到低了身份,也不自持到失了亲近,尽显大家主母风范。皇长子谋反的这偌大一场动乱,似乎并不足以搅乱她处变不惊的镇定之心。
黛玉以帕掩口,略呷了一口香茶。
可也太镇定了。
她与元妃既无甚亲缘,又明知元妃的本事在这场动乱中足以自保,尚且忧心不已,不让赦生过去确认一眼总不能安心。赵家送入宫中的赵淑妃,可是赵宜苴、赵宜弗之姊,刘夫人的亲生女儿……
她却不知,早在赵宜令派去的人将皇长子谋反的消息传回赵府中时,赵侍郎与刘夫人便商议过了。毕竟是亲生骨肉,如今生死未卜,惊惶担忧自是有的,可最重要的是如何在这场风波动乱中保全家族。赵氏一门荣华,虽因淑妃而添彩,却并非因淑妃而来。纵有不舍,可果真皇长子篡位成功,赵家也不会为着淑妃和她所出的二皇子便与皇长子翻脸,淑妃母子能保则保,果真保不住,也要从他们的牺牲中为家族榨出足够的利益。好在就算大姑娘淑妃注定成了废子,三姑娘赵宜苴年初刚定亲不堪重用,赵家总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四姑娘。为弥补赵氏的损失,皇长子绝不会拒绝自己的后宫中多出一名出身赵氏的宠妃。
左右逢源,长袖善舞,必要时的壮士扼腕,逢迎讨好,此乃赵氏一族世代公卿数百年长盛不衰的生存之道。
入夜,黛玉卸了妆,见赵宜弗把头埋进枕头里,一床杏红绫子被盖得紧紧的,大半张脸都被遮掩住。她略一犹豫,没有去逗她说话,只是默然躺下。大约是以为她睡着了,赵宜弗的抽泣声越来越响,后半夜还做起了噩梦。黛玉听她翻来覆去的叫着赵淑妃的闺名与皇次子的乳名,心中一阵酸楚。
赦生潜入宫城时,也曾到各处妃嫔宫外转了一圈。除了淳妃外,育有皇子的吴贵妃、赵淑妃、陈德妃与方贤妃宫中早已尸横遍地。想要知道,但凡皇长子想名正言顺的即位,就必然不会放过其他高位妃嫔所出之子,淑妃所出的皇次子既难逃一劫,而身为母妃的淑妃呢?
饶是黛玉未曾亲见,藉由赦生的描述,却也足以想象得出那副惨烈之状。目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怕是只有做幼妹的赵宜弗不曾亲眼看到那一幕吧。
沉沉不见五指的夜色围随间,黛玉悄悄的坐起身,替赵宜弗拭去眼角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