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岳父”,总得和他打声招呼,顺便再交代几句诸如“你女儿一生的安全我负责了,所以你女儿的人我也一并负责了”之类的话,对吧?
黛玉自然不知道他在心里都编排了些什么样的混账话,只知道赦生在灵位前敬了香,也不知默不作声的祝祷了几句什么,便转身出来了。这一会儿的功夫,酒又转为温凉,黛玉亲手温了酒,自斟一杯,也为赦生斟了一杯。
不知不觉,已交子时。静而冷的夜晚霎时被沸腾的烈火般的热情点燃,毕毕剥剥的爆竹声充斥着大街小巷,连空气中都盈满了人们对新一年的企望与吉祥祝福。举国欢庆之时,二人拥炉而坐,但见窗纱那头烟花绚烂如星雨,屋外仆妇笑语喧喧,屋中人四目相对,惟觉天静地宁,彼此之外,再无他人。
“元宵节,还一起,”赦生望来的眼深若琉璃,“出去看灯。”
黛玉低眉,莞尔一笑,柔柔的一点头。
东方微明,淡色的晨曦透入窗纱,是些微温凉的光色。雪雁在暖阁边的床上睡得正酣畅,忽听有人在外轻轻扣动窗棂:“雪雁丫头,快些服侍姑娘起来,荣国府那边使了人来接了!”正是林渊家的的声音。
雪雁翻了个身,捂了捂耳朵,陡然一个激灵蹦了起来,急急地穿了衣服,头发也来不及挽,忙忙的赶到外间,把门开了一线,干冷的风立即擦着脸灌了进来,残存的睡意登时给驱赶殆尽:“这才多早晚的功夫,你老怎么过来了?”
林渊家的悄悄的说:“我起来的时候,你还做梦呢!快点服侍姑娘梳洗,荣国府那边使来接姑娘的人已经在花厅候着了。”说着笑了下,“我说完了,你快把门关上,寒天朔气的,咱们姑娘生得单弱,叫冻到可不好。”
雪雁忙合了门,匆匆的给自己梳洗一番,便去叫黛玉。谁知适才的一番动静并不大,却到底还是扰醒了她,正拥着被子揉眼睛呢。雪雁连忙上前服侍她梳妆。时人守孝名为三年,实则守满二十七个月即可,黛玉恰于数月前出了孝,新春宜装扮得喜气,她又是头一遭主持一府事务,正该打扮得郑重,故而少见的择了红衣红裙,披了鲜红的斗篷,绒绒的风帽下露出一瓣曲生花般娇嫩的脸庞,当真是如冰河红叶一般清凌凌的清洁娇妍。
她这般走着,方进来了荣禧堂,众人便觉眼前一亮。凤姐正围在贾母身边说笑,此时也走到近前,笑道:“不得了,这是哪里来的这样标致的美人儿?天上谪下来的?画上飘下来的?哎哟,原来是林妹妹啊!这一天不见的功夫,你从哪里吃了仙丹,怎地一下子就出落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自己饶眼神不好,还只顾轻嘴薄舌的淘汰我。”黛玉嗔了一句便再不理会,走上前向贾母请安。
贾母略问了几句昨日情形,听黛玉一一的答着,听罢笑道:“先前我还怕你小小的年纪,没经过几样大事,万一做不周全,怠慢了祖宗,他们不会怪你,倒怕要怪罪我这个老婆子教养不力。谁知听你这么说着,竟是样样做得齐整,我也算放下这颗心了。”
黛玉笑了笑,眼角雾蒙蒙的,除了必要的应答外便再不怎么说话。贾母见她面有疲色,便放她回潇湘馆好生休息。黛玉起身告了退,还没走两步,便给凤姐从背后叫住:“宫里赐了百事大吉盒来,已经送一分去你那里了。林妹妹虽不爱吃那蜜饯果子,也得记得好歹吃两个,图个口彩也是好的。”
“劳你记着。”黛玉笑着道了谢,这才走了。回到潇湘馆,果然见桌上搁了一小碟果子,红艳艳黄橙橙的好不鲜亮好看。时人习俗,每逢新年,总要备上专门的果盒,内盛荔枝、桂圆、栗子、柿饼与熟枣,取“百事大吉”的吉祥寓意。而皇家为示君臣同乐,亦要赐下百事大吉盒与群臣,宫中果品之精细自然远胜民间,可万变不离其宗,怎么做都脱不出那几样果子,其政治意味上的尊荣早已盖过了果品本身的意义。而宫中于大年初一这天所颁下的赏赐,除却那些深得帝心的宗亲大臣,别家连个风影儿都见不着。贾府靠着祖荫,皇家的赏赐本也没少见过,可得上这百事大吉盒也是元妃得了盛宠之后才有的事,故而更是将这一盒果子看待得金贵,上上下下非得了脸的主子便见不着一颗,得了的人亦是恨不能将其焚香祝祷的高高供起——可归根结底,那就是一盒果子。
黛玉于蜜饯上从来都是兴趣缺缺,管它是哪里来的,只要她不喜欢,哪怕是从瑶池蟠桃园里摘来的长生果渍的桃脯,既没胃口,便不会违着心逼自己做出一副感恩戴德欢天喜地的模样去享用,当下便叫丫头们拿去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