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藏下去,可神色到底还是黯淡了。
见他不仅不听自己的,反而着了魔似的把“不般配”三个字来来回回的念叨,黛玉终于恼了,抓住他的一条胳膊就掐。可惜她那点猫儿一般的力气,搁在赦生身上充其量也就算个挠痒痒等级的力道,哪里能惊动此刻正陷入未知深思中的赦生?待得赦生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黛玉已是满面愠色,星眸含嗔,眼看便要动怒的样子。
生死一刻,赦生福至心灵的“嘶”了一声,庄严的捂住胳膊,肃然宣告:“很疼!”
这演戏的本事也忒浮夸了,连被掐的位置都没捂对!真当她是三岁小丫头那般好哄好骗么?黛玉气得简直不想理他,当下便欲劈手扭身不再看他,谁知只转到一半就滞住了——
她回头看去,赦生正握着她前一刻尚在掐他的那只手,以一种并不紧致却密不透风的温热力道,不容拒绝的十指相扣。
满腔恼怒,就这么烟消云散而去。
长乐县君的心情很好。虽不至于时时带笑,但那柔缓秀逸的笑意便似从内而外沁出的一般,在她身上再也拂拭不去。小少女本就生得奇美,如今又洗去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忧愁之色,整个人更显光彩照人,令人一看便移不开眼去。
“县君今天怎么这么高兴?”一个小太监好容易把目光从黛玉含笑的面容上移开,面红耳赤的低声嘟哝道。
旁边的小宫女白了他一眼:“你没听说吗?咱们娘娘醒了!”
“醒了?”意料之外的好消息让小太监一个没控制住自己的嗓门,大叫出声。小宫女当时就甩了他一记栗凿:“嚷着这么大声干嘛?”
小太监揉着被敲得通红的脑门,委屈道:“可我刚才从外面远远瞅了一眼,娘娘明明还睡着啊?”
小宫女甩开膀子又给了他一记栗凿:“醒了,又睡了,不成吗?”
“成、成成!您老说什么都成!”小太监捂着脑门四处逃窜。
接着闹成一团的两人就双双被掌事姑姑给抽了:“混闹什么?赶快麻利点儿收拾收拾接驾!”
接驾对长信宫人来说早已驾轻就熟,接到消息时尚是兵荒马乱,待皇帝的龙足踏进宫门时,整个长信宫上下已是井井有条。原因无他,唯手熟尔。
阖宫妃嫔们一年总有那么一百来天想活撕了贤德妃,不是没有理由的。
皇帝大踏步进了寝宫,觑了眼尚在昏睡中的元瑶的脸,眉头皱得死紧:“不是说贤德妃已经醒了没?怎么还是怎么一副样子!”
“启禀皇上,贤德妃娘娘半个时辰前确实醒过一次,大约是困卧时日太久,精神不济的缘故,吃了一盏燕窝羹便又睡了。”黛玉避在屏风后,不慌不忙的答道。
皇帝闻言颇感宽慰,连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藉由屏风的缝隙,黛玉看见皇帝立在床畔,面容洁白,乌黑的胡须打理得光滑整齐,身量修长,想来年轻时亦是风流倜傥的美公子。只是那微微隆起的腰腹、眼角细细的纹路,无一不泄露着自家主人已至中年的现实。
光阴当真是世上最无情而一视同仁的刑罚,无论是贫贱寒微,还是帝王贵胄,都逃脱不了此君的磋磨啊。
昨夜元瑶初醒,便以心烦为由把赦生和黛玉赶了出去,对外依旧装作昏迷。她自有道理:“此番我的病势不同以往,必须好生修养,应酬那些人累得很,我暂时没那个心力。但一直病着也不好,眼下是皇帝对我正在兴头上,病一病只会博他怜惜,可一旦拖得他没了兴致,怜惜反成厌烦也是不好。自明日起,隔天我会挑他来不了的时候清醒一小会儿……”
“贤德妃醒来时可有说什么?”皇帝问道。
黛玉收回思绪:“娘娘问了时辰,臣女答了辰时三刻,娘娘便叹了口气,往窗外望了一眼,再没说别的了。”
皇帝沉吟道:“辰时三刻,朕还在朝会上。”他拉了拉被子,将元瑶探出的一只手臂放回被中,柔情无限的道,“朕何尝不想一天十二时辰全陪在你身边?”
“你只管用些含混的话告诉他,此人惯是自命多情的,必会句句都往我对他情深意重的方向去想。待过些日子,我精神好一些,再亲自应付他。”元瑶的话俨然仍在耳边,眼见皇帝的表现竟与她所言分毫不差,黛玉屏住呼吸,竭力克制住忍俊不禁的笑意。
那厢皇帝出了回神,才向黛玉道:“长乐,这些时日你照顾贤德妃十分辛苦,朕该重赏你。”
“这是臣女的分内之事。”黛玉自屏风后道。
“下回贤德妃醒了,一定要尽快通知朕。”皇帝一壁吩咐道,一壁迈步向外,不一时,外面便响起了太监尖细而高亢的喊声:“摆驾韵和宫!”
韵和宫是新晋的宠妃琳嫔所居之所,据说她半月前诊出了喜脉,难怪……黛玉摇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