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道。
“能者多劳,剩下的全交予你,如何?”伏婴师问。
吞佛童子说不清是自得还是谦逊的一笑,接过试卷,刷刷刷的做了起来。
酆都名山。
月色沿石隙投入,一缕银尘如幽幽沉浮的飞雪,空灵而静默。
赤炎乍涨,朱武的投影就这么大咧咧的搁在月光中央,眉飞色舞的带来了两界通道不出三日即可打通的喜讯。出乎他意料的,赦生的目光中不仅不见喜色,反而游离向不知名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什么,俊秀的脸容上有淡淡郁色升起,挥之不去。
看着他这幅神情,向来不留意他人细微情绪的朱武难得的留了心。他不再说话,只定定的注视着赦生,过了半晌,后者居然都未曾意识到某个噪音源头的失声,如此的心不在焉,落在朱武眼里,俨然是非暴力不合作的冷漠。
果然,还是对他这名半路杀出来的亲生父亲芥蒂未消啊……
“赦生,有一物,吾想是时候该拿给你一观。”朱武的语气仿若叹息。
言语间罕有的惆怅令赦生不觉从思绪里抽离,只听朱武道:“当日吾预感魔界有难,日夜兼程赶回魔界,阴差阳错迟了一步,到底未能赶得及与二弟见上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赦生微不可查的身躯一震。与父王的最后一面,是无论他在生死之间徘徊多少回也无法淡忘的记忆。
鬼王银玄影并非银朱武那般容颜盛曜如长日横空的魔物,他苍白、安静、病弱,常年缩在厚重的墨氅下,惟有仔细观察,才能从他水墨色的眉目里辨出几分银氏的剑一般的锋芒戾气。
他用枯瘦的手拍着赦生的肩:“孩子,你要记住……魔之一生,可以没有强大的武力、超凡的智慧,也可以没有纯粹的血统、高贵的地位,可绝不能没有紧要关头拒绝自己私心的勇气。”
“因为,有些错一旦犯下,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
与传闻中战神朱武出走魔界所引起的惊天动荡相比,鬼王的去世除了在小范围的亲人里蔓延起了哀伤的气氛,其他方面的影响微乎其微。王者的离世本应引发一系列的连锁问题,然而外有伏婴师主持大局,内有九祸女后坐镇,空缺的王权就这么平稳的实现了过渡。而不久后朱武回归魔界,举国立时便沉浸在了欢庆与振奋之中,几乎无魔记得他们刚刚失去了一名王者。
沸腾的不止是人心,还有甚嚣尘上的桃色旧闻。“战神与女后的二三事”、“女后之子赦生身世的n种猜想”、“三个究竟爱哪个?那些年王者们的风花雪月”……流言蜚语在大街小巷暗中滋长着。无论走到哪里,赦生都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几乎能把他扒皮剔骨的窥探目光。
无论在何处,世上总有许多无聊之士。王室行为不端,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谈资,自然不能指望他们口下留情。然而魔者慕强,朱武是魔界史上最强的战神,九祸则是邪族乾纲独断的女王,这等生来便光芒万丈的强者,任何轻慢的言辞都不会被加诸于他们头上——可鬼王呢?
赦生完全不想探知父王在诸般流言中所承担的角色。
应该是察觉到了幼子心底的不满,九祸召他来,欲将当年之事分说明白。赦生怀着微妙的恨意与厌弃去见了母亲,果然,得到了自己最不希望得到的答案。
“吾与朱武少时即情爱深笃,但同为一言九鼎的王者,难免有彼此冲突之时。后来朱武拒绝继承鬼王之位,转而将王位让与玄影,当夜赶至邪王殿,说要吾跟他走。”再度回忆起当年的决裂,九祸冷秀的眸底惟有叹息,“吾与朱武不同,朱武尚有玄影为辅助,而吾却是独生女。吾若跟他走,邪族该交予谁?大概是吾回绝得太坚决,伤到了朱武,他……”
些微的停顿,是记忆的恍惚,亦是诧异,那样浓烈到恨不能凌迟对方的爱与憎恨,再忆起时,竟然已记不清当时的心情。九祸很快收回了思绪,淡淡道:“吾不能原谅他。”
“他负气远走他乡,而吾,则于之后发现了你的存在。”
“所以,您嫁给了父王?”赦生哑声问。
“身为银氏的嫡系后人,你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九祸道。
“只有这些?”赦生道,低沉的声线压抑着万重雷云。
九祸看着他:“玄影亦是如此考量。”
魔之一生,可以没有强大的武力、超凡的智慧,也可以没有纯粹的血统、高贵的地位,可绝不能没有紧要关头拒绝自己私心的勇气。
“够了!”赦生吼出了声。九祸诧异的望着他,他一时只觉母后不解的目光远比冷嘲热讽的刀剑还要伤人,不由用力握紧双拳,忽然招呼了雷狼兽,头也不回的离开。
父王临终前曾道,有些错一旦犯下,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所以他一直待赦生那样的好,不管是出于真心喜爱还是爱屋及乌,甚至仅仅是负疚之下的补偿,他都是赦生认可的父亲。
为何非要点明事实?错担的王位、无望的爱情,父王的一生,便只是一个被盖棺定论的笑柄吗?
“够了、够了!”赦生想,“给父王留一份尊严!”
他愤然离开,却不知道自己这一走,飘零他方世界数十载,险些再无归途。
大约经历过真正的生死考验,见识、想法都会有所改变,于朱武、九祸,他已消去了起初的愤恨,可养父银玄影依旧是横亘在他心底的一道不可触及的悠长叹息。
如今再提起这些陈年旧事,还有什么意义呢?